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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1-05-22 23:08

第1章 卸下武装
2018-8-13 20:15 分类:残次品关灯
新星历270年3月6日。

星际联盟紧急发出传唤,命白银要塞林静恒上将即刻回首都星沃托,接受质询。

林静恒悍然抗命。

隔日,沃托日报头版头条,赫然是一句暴怒的隔空喊话——“林静恒,你要造反吗?”

3月底,白银要塞被全线封锁,五百架超时空重型机甲组成的机械部队停靠在人工大气层外,白银要塞里的精英们将炮口对准了自己的同袍,对峙双方都不肯退让,及至26日夜,剑拔弩张的僵持已经持续了将近48小时。

亲卫长洛德悄无声息地把朗姆酒和冰块放在上将桌上,后脚跟轻轻一碰。

正站在窗边的上将朝亲卫打了个指响,示意他留下。

这位凶名遍布八大星系的林上将个子很高,从头发丝到皮带扣,无不严谨妥帖,整个人透着一股严丝合缝的冰冷意味。他端起酒杯,随手加了几块冰,左耳上有一圈虚影——上将的通讯开着,正在跟人通话。

通讯技术已经十分发达,电话都是直接接入个人终端,想说什么,大脑发出信号就能直达对方接收器,不用再劳动口舌,也不用担心被第三人听见,旁边人只能通过通话人的表情判断这通电话是问候还是骂街。

然而亲卫洛德安静地侍立在侧,从上将脸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当代社会鼓励坦率、开放和真情流露,林身上那种旧式的保守与封闭十分不合时宜,媒体和政敌们揪住这一点,天天写文章骂他心机深沉、目中无人。

心机深沉的上将结束通话,含着的酒在舌头上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对洛德说:“元帅致电,让我战略性妥协,先回沃托。”

洛德一愣。

“战略性妥协。”林上将又十分玩味地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笑了,挥手打开时事新闻。

沃托的各大媒体都在瞩目着形势紧张的白银要塞。

新上任的大秘书长格登正站在首都星国会门口,在一圈记者的包围下发表简短的演说:“我与林将军是同学,是朋友,更是亲人,我以我的事业、人格、我的一切发誓,林将军对沃托的忠诚无可质疑,他绝对不会背叛沃托,也绝对不会背叛联盟,所有对他忠诚的质疑,都是恶意中伤!”

林上将听着这番慷慨陈词,“咯咯吱吱”地嚼了个冰块。

“静恒,如果你能看见,请你给我一分钟,听我说,”大秘书长深情地转向镜头,语重心长,“不要让那些子虚乌有的指控扰乱你的判断,不要放任这场误会,造成亲者痛、仇者快的争端。回来吧,我和静姝都在沃托等你,静恒,沃托还有你的家人啊!”

镜头随即扫过了旁边的一个女人,她一身黑裙,不施粉黛,皮肤苍白,除了浓墨重彩的眉目,脸上几乎毫无血色,却有种近乎惊心动魄的美感 。

林静姝是上将的亲妹妹,一年前嫁给了联盟七大星系里最前途无量的男人格登。

被卫兵簇拥的格登夫人没有发言,目光放空,仿佛一具精美的人偶。

林上将毫无触动,转头问自己的亲卫:“你觉得大秘书长这人怎么样?”

洛德斟词酌句,谨慎地回答:“是个风云人物。”

“唔,确实是个人物。没别的毛病,就是听他说话我起鸡皮疙瘩,这语气让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以为我跟我妹夫有一腿。”林静恒失笑,抬手关了屏幕,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太肉麻了。”

洛德接过空杯,同时压低声音说:“将军,不用管那些杂音,‘白银十卫’已经整装完毕,我们随时可以战斗,只要您一声令下。”

“干什么,造反吗?”林静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洛德,你是第一军校毕业的?”

“是,长官,我是乌兰学院260届荣誉毕业生!”

“家里是做什么的,有兄弟姐妹吗?”

洛德有点困惑,不知道上将这个节骨眼上拉什么家常,但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我父亲经营一家医疗机构,母亲在乌兰学院任教,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林静恒一哂。

随时准备战斗……

这不懂事的小青年,说得到轻松——和谁战斗?

将你引以为傲的父母兄弟么?

第一军校的别称就叫“乌兰学院”,虽说乌兰学院被称为高级军官的摇篮,但毕业后能直接进入白银要塞的寥寥无几。

除了对成绩要求极高外,上层的政治博弈还将毕业生的去向与其户籍所属地挂钩,美其名曰“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让士兵们离家近点。白银要塞作为第一星系的军事重地,所接收的毕业生必须拥有第一星系户籍。而他们大多出身良好,父母是富商、高知、社会名流,甚至官员政客。

这使得白银要塞的政治生态十分复杂,大体分为两个派系——

一部分是和林上将一起追杀过星际海盗的嫡系部队,叫做“白银十卫”,人数大约占要塞驻军的十分之一。白银十卫和它的统帅一样臭名昭著,是一帮宇宙知名流氓,三天两头要闹个丑闻出来给民众助兴,有人说,当年他们跟星际海盗作战,纯属是“以毒攻毒”。

剩下的指挥官和士兵都是乌兰学院出身的少爷,每个人身后都有错综复杂的家族和人脉,织就了一张网,牢牢捆住他们的忠诚,确保白银要塞固若金汤。

林静恒冲亲卫长摆摆手,吩咐道:“拿一套礼服给我,发函给沿途关卡,说明行程,我明天启程回沃托。”

洛德吃了一惊:“长官……”

“元帅都发话了,让我战略性妥协,还想怎样?白银要塞全体——”林静恒顿了一下,目光射向窗外,万千星舰指向人工大气层之外的不速之客,它们机械而冰冷地熠熠生辉,让人想起大海中成群的银鱼,波光粼粼地倒映在上将那灰蒙蒙的瞳孔里。

他摘下手套,丢在一边:“卸下武装。”

第二天,静渊号星舰像漫漫星海中的一叶扁舟,驶离白银要塞,人工大气层外虎视眈眈的机械军团让出一条狭窄的道路,沉默地目送着这位军事独裁者谢幕的背影。

非武装星舰禁止安装跃迁阀,按照正常程序,从白银要塞回首都星沃托,静渊号需要经过六个关卡,历时十三天。

第四天,静渊号途径西玛星附近,意外遭遇小行星流,星舰本想暂时避让,但首都星第四卫将林静恒视为头号危险人物,迟迟没有接到原计划应该抵达的静渊号,第四卫吓破了胆子,一天之内连发十二道一级警戒,勒令静渊号不得耽搁。

静渊号被迫绕行至“玫瑰之心”——第一星系唯一未曾被人类探索过的禁区。

新星历270年4月6日,静渊号在玫瑰之心外围,被一支藏匿在此的星际海盗袭击,林静恒上将遇刺,舰毁人亡。

消息传回首都星,舆论哗然,白银十卫哗变,白银要塞直接瘫痪,元帅痛失爱将,暴跳如雷地把辞职信砸到了联盟议会的圆桌上,而与此同时,屋漏偏逢连夜雨,十年前被林上将彻底打出联盟八大星系的海盗团不知从哪闻到了味,卷土重来,突然袭击了第六星系的民用航道,混乱的军部反应严重滞后,造成大量民众伤亡。

这一连串事件,史称“白银祸乱”。

从第六星系开始,大规模的游行像瘟疫一样,顺着一个一个的跃迁点拾级而上。

重压之下,沃托被迫变了脸色,先是安抚联邦军委,随后又对林静恒生前被强行召回一事绝口不提,一应政府唇舌集体失忆,原来用多大篇幅臭骂林上将,现在就用多大篇幅来纪念赞美他。

“心机深沉”的林上将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人类瑰宝,空前伟大光荣正义。

盛大的葬礼在沃托举行,林上将一套从来没穿过的礼服代替他本人,被请进了沃托的烈士陵园。现场观礼票炒出了天价,林上将因为死得奇贵,还被吉尼斯载入了史册,堪称一死成名。

葬礼当天,林静姝身披黑纱,向每个前来吊唁的权贵还礼致意,这位沃托有名的美人即使在这种场合,也依然娴静优雅,形象完美得天衣无缝。

她真是美——所有见了她的人都忍不住心生赞叹——也真是没心没肝。

格登秘书长走过来,林静姝菟丝花似地挽起丈夫的手臂,柔顺地接受他的照顾,让他替自己戴上黑纱帽,继而安静地坐好,自然流露出崇拜又依赖的目光,听格登上台作一场沉痛的秀,不时拿出丝绢,象征性地在眼角点上几下。

现场记者围着她拍了一会,又索然无味地各自散了——因为格登夫人的坐姿和她上次参加“反对将宠物抛尸太空”的义卖会一模一样,优雅得乏善可陈,完全可以一片两用。

围着她的记者们一哄而散,林静姝依然纹丝不动。

她像一朵孤芳自赏的名花,不管有人看没人看,都自顾自地迎风绽放。

此时,这朵“名花”眼含热泪,面带微笑,如画的五官上仿佛镀着人类文明之光,看着台上哽咽难言的格登,她心想:“我要你偿命。”

人类进入新星历纪元以降,平静了两百多年,而今,镜花水月似的和平裂开了一条狰狞的缝—
世界欠你的温柔,我给。我家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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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1-05-22 23:10

第1章 天窗
2018-8-06 19:54 分类:天涯客关灯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满枝,落了满地,铺到未来得及化干净的残雪上,乍眼一看,直教人分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梅,风起时暗香悠然,满院流转。
黄昏幕下,月上房檐,光凉如水。

小院尽头有个叫梅花掩映了半边的角门,有些年头的模样,推开小门过去,里面便大不同了,门口站着两个精壮汉子,具是披甲持刀的,门廊狭窄逼仄,底下铺着大青石的砖,通往一个漆黑的囚室,一股子悠悠沉沉的肃杀气扑面而来。
花香仿似被阻隔到了门院那头,一点也过不来。
那里也站着几个侍卫,身上配着刀剑,站得木头人也似的,门口有成年男子手臂那么粗的大铁栏。

穿过囚室那一点黑洞洞的窄道,往里走,便是三道有机关控制的大石门,每道门口都有人守着,过了这三道石门再往里,便连一点人间的活气都不见了似的,仿佛那段长长窄窄的路是黄泉冤魂路一般,几点灯火闪烁不休,活似鬼火。

最里面的囚室里有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地说了句什么,随后静谧了片刻,仿佛有另外一个人叹了口气,轻飘飘的不着力。
忽然,一声惨叫骤然划破了囚室里的漆黑,连火光都明灭了一下,那惨叫尖厉极了,垂死的动物似的,只叫人心里升起说不出的寒意。

门口背对着囚室的两个侍卫中的一个人,像是新来的,脸上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倏地听见这动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偷偷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发现对方像是聋了一样,不动如山地站得笔直,立刻也收敛了心神,垂下眼。
可那惨叫声实在太过高亢持久,那人叫破了音,沙哑了嗓子仍不止不休,最后气息不继,厉声惨叫变成了呜咽的呻/吟,却愈显得凄惨。

新来的侍卫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约莫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那人的声音才消散了下去。又过了不多时,两个人拖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中年男子出来,男人赤着膊,头歪在一边,头发已经被汗打湿了,唇舌咬得稀烂,血沫子顺着嘴角冒出来,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只是胸腹七处大穴上各被钉了一颗暗红的钉子。
像是连成了一个诡异可怖的图腾,少年侍卫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那中年人,直到他们消失在石门的那一头。

这时,一个人低低地在他身后说道:“看见这个,后悔了不曾?”

少年侍卫吓得一哆嗦,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袍的男子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他后边,一边的同伴已经单膝跪在地上,少年反应过来,忙也跪下,口中道:“庄主。”

长袍的男子看着似是二十八九的年纪,样子斯斯文文的,倒像个文士,只是脸上笼着一层病容,眉眼轮廓深刻清晰,眼珠极亮,总是微微垂着,叫那极长极浓密的睫毛遮住半边,偶尔抬起来,便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冷意,每每看得人心里也寒凉下来,鼻梁挺秀好看,嘴唇却轻薄得很,叫那俊美的脸凭空添了一种薄情寡义的味道。

听见少年的称呼,男人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道:“新进来的吧?”
少年低下头:“是。”

男人抬起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那记着,以后不能叫我庄主,我早不是什么庄主了,下回该称呼我一声周大人。”

少年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毕恭毕敬地低下去:“是,周大人。”

男人点点头,摆摆手,道:“你们俩去吧,我一个人清净一会。”

两个侍卫应了一声,并肩出去了,少年侍卫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蓝袍的男子静静地倚在门框上,眼睛好像在盯着虚空中的什么看,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少年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像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似的。
第一道铁门落下来,一边默不作声的老侍卫忽然低低地说道:“你看大人的样子,像是个又斯文又温和的书生似的,能想到就是他那双手,给老毕钉上了‘七窍三秋钉 ’么?”

少年一愣,偏过头去看年长的同伴,老侍卫的两鬓都白了,叹了口气道:“你不懂的事还多着哪,咱们‘天窗’,压根就是有进无出的,要出去,非得死了残了不成。”

大庆荣嘉四年时,“天窗”之名已而能叫整个朝野闻之悚然。
“天窗”乃是一个由探子和杀手组成,直接效忠于皇帝的组织,谁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他们隐藏在哪里——可谁也不怀疑,他们的触角能伸到天涯海角去。是容嘉皇帝赫连翊还是储君的时候一手建立的,到如今,已而进出森严,规矩条整了。
“天窗”第一任的首领——那宝蓝长袍的男子,便是曾经的“四季庄主”,如今的周大人周子舒。

上至宫廷秘事,下至贩夫走卒,在“天窗”这里,都仿佛没有秘密一样,所以便有了规定,凡有嘴会说话的活人,都不得离开天窗,进来又出去的,除非死了,要么便是自请上“七窍三秋钉”的。
所谓“七窍三秋钉”,便是在人胸腹间最要紧的七处大穴上以内力封入七颗毒钉,七经八脉凝滞不行,从此武功尽废,口不能言语,四肢不能稍动,形如废人,三年毒入五脏,气绝身亡。
虽偷生三年,却生不如死。
可纵然如此,仍不时有人宁愿当个活死人,也要离开天窗。
三年的苟且偷生,便是御赐的最大恩惠。

且说周子舒屏退了左右,自己一个人回到小小的囚室里,合上门,双手负于身后,若有所思地慢慢地踱过一周,随后停住脚步,取出墙角放置七窍三秋钉的小盒子,打开。这形容可怖的小东西竟散发出一种如落梅冷香一般的味道来,周子舒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伸手解开自己的长袍。

他表面上看起来身量颀长匀称,然而这一解开衣服,才显出干瘪得像是被什么抽干了一样的身体,那枯瘦的胸腹之间,竟分明已经插着六颗七窍三秋钉,不知什么年月钉上去的,都快长到了肉里。

周子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自嘲似的笑了笑,从旁边捡起一把小刀,咬咬牙,将每一颗钉子附近已经在合拢的皮肉重新割开,他下刀极快极稳,像是割得不是自己的皮肉一般,没多大工夫,整个前胸都被血染透了,再看上去,那些早钉进去的钉子便像是才打进去的一样。

随后,便像是启动了什么关卡一样,他闷哼一声,随即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墙角,慢慢地滑下去,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嘴唇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褪尽了,牙咬得“咯咯”作响,忽然猛地一抽搐,他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然后缓缓地合上,头歪在一边。
脸色青白,一身血迹,像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直到第二日晨曦初照时,囚室里蜷缩在一角的人才轻轻地抽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第一回试着起来的时候,腿一软又差点摔回去,第二次才勉强站起来,掏出绢子,沾了水,小心地将胸口的血迹擦去大半,重新拢上衣襟,捡了一颗七窍三秋钉,收进怀里。
深深吸了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大步走出了囚室,回到了那冷梅白雪的小院子,周子舒只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扑面而来,好像轻易便将他满身的血腥气涤荡干净了似的,他在一棵梅花树下站了许久,凑上去轻轻嗅了嗅,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些许笑容来。

又轻飘飘地叹了口气,低低地道:“来人。”

一个黑衣人影子一样地钻出来,躬身等他说话。周子舒掏出一块暗色的令牌丢给他,道:“去请段大管家来,今日叫他跟我一起面圣。”

黑衣人接过令牌,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仿佛他从未在那里出现过。

段大管家段鹏举,是周子舒掌握天窗之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只听他一人的调配。此人有本事,也有野心,并从不吝惜展示这种野心。
周子舒有时候看着他,就如同看着几年前的自己一样。没多大一会功夫,段鹏举带着令牌来了,他还有些不明所以,毕竟这是一群见不得光的人,平日里除了周子舒,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面圣机会。

周子舒也不多说,只留他用了一顿早饭,估摸着皇上差不多要下早朝了,才吩咐一声:“走吧。”
便往宫里去了,段鹏举虽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也不多问,只默默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上书房,容嘉皇帝赫连翊已经在那里了,一听说他们来了,登时便让人将二人叫了进去。周子舒和段鹏举行了大礼后,周子舒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筒来,呈给赫连翊道:“皇上,这是您上回吩咐的。”

赫连翊接过来,却不急着看,反而打量了一番周子舒,忍不住皱眉道:“你这脸色越发不好了,回头叫太医给你瞧瞧,必是身上有暗伤,千万小瞧不得,别依仗年轻便不当回事。”
周子舒微微笑了笑,没点头,只道:“劳皇上挂心了。”

赫连翊又瞟见了段鹏举,先是一愣,随后问道:“今儿鹏举怎么也过来了?朕可有日子没见过你了,瞅着倒精神了不少。”

段鹏举眯起一双小眼睛,忙陪笑道:“难为皇上日理万机,还能记着老奴。”

赫连翊笑了笑,隐约觉得周子舒似乎有话要说似的,便先把他带来的竹筒打开了,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纸卷,一目十行地看了,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抬头对周子舒道:“这事办得漂亮,子舒可要朕怎么犒赏你?”

——来了。

周子舒忽然掀起衣摆跪在地上,段鹏举不明所以,只得跟着跪下。

赫连翊皱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周子舒像是气力不济一样地轻声道:“臣但求皇上赏个恩典。”

赫连翊笑道:“起来说话,你为我大庆出生入死这些年,除了这江山,要什么朕不能答应你?且说说。”

周子舒直起身来,却仍是跪着,随后默默地解开长袍衣襟,那拢得厚实而密不透风的长袍一解开,一股子血腥气立刻扑面而来,他那才结痂止血的身体因为这一路轿马颠簸,再次淌出血来。
赫连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子舒!”

段鹏举已经吓得没了声。

周子舒又将手掌打开,修长的手掌上躺着最后一颗七窍三秋钉,说道:“皇上,臣自己打了六颗,若是第七颗也打进去,怕是就撑不到宫里和皇上辞行了,求皇上给个恩典,叫鹏举帮着成全了臣吧。”

赫连翊呆愣良久,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颓然坐回去,仰头去看上书房的大梁,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允行远驻西北,北渊……北渊没啦,如今连你也要抛下朕了么?”

周子舒默然不语。

赫连翊沉默了一会,叹息似的说道:“朕是孤家寡人哪。”

周子舒接着道:“皇上,天窗的事您不用多操心,鹏举这些年一直跟着我,信得过,也是有本事的……”
段鹏举截口打断他:“庄主!庄主您不能这么说,我老段绝没有这样的想法!您……您不能……”

周子舒低低地念道:“七窍三秋钉,三秋必断肠,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弓□去,给赫连翊磕了个头,磕完却不抬起头来,口中道:“念在臣这么多年侍奉的份上,成全了臣吧。”

赫连翊死死地盯着那血葫芦似的人,那一刻没人知道这正当盛年的帝王心里想的是什么——那些年谨小慎微,那些年机关算尽,那些年狼烟四起,那些年风霜苦寒,那些年……而终于他君临天下,可所有人都不在了,只剩他一个。
每个人都逃不过世事无常,和岁月的遗弃。

半晌,他闭了眼,挥一挥手。

周子舒嘴角勾出一个笑容:“谢主隆恩。”
他像是遇上了什么开心极了的事一样,带着病容的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些许红晕来,兴高采烈地转向段鹏举,将最后一颗钉子塞到他手上:“来吧。”

段鹏举踟蹰了半晌,才咬咬牙,举起暗红不详的钉子,死死地钉进他庄主的血肉之躯里,他知道那是极疼的,这些年见惯了的,最铁血的汉子也受不了这一下,而忍不住失声惨叫,可周子舒却只是轻轻瑟缩了一下,依旧挺直着身体,没有惨叫,只有一声几不可闻地闷哼。
他甚至觉得周子舒那闷哼里都带着笑意。

段鹏举觉得庄主已经疯了。

周子舒在原地缓了半晌,最后向赫连翊一拜,一张脸白得像纸糊的。
他身体里的气力正飞快地退去,麻木的感觉开始慢慢升起,开口说出最后四个字:“皇上保重。”
随后不等赫连翊回话,便大步走出上书房,像是歇下了什么包袱一样的轻快,身影一闪,不见了踪影。
世界欠你的温柔,我给。我家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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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被机器,做成了一摞纸。
那天,我的父亲没有关掉电源,也没有去找钳子,他有些近视,看不太清楚,便把脑袋凑到两根滚筒之间的缝隙,钻进去看。
卷纸机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把脑袋钻进来,便迫不及待地转动。
“呀!”父亲大叫一声,连忙用双手撑住滚筒。但这时滚筒已经开始转动,他用不上力。他挣扎着,两脚逐渐离开地面。这时他的近视眼也好了,他看得很清楚,在他眼前的那两排牙齿,正在等着他呢。
“呀!”他又叫了一声,语气却和之前不同了。他两脚乱颤着,屎尿屁一股气出来了,有人说是被挤出来的,有人说是被吓出来的。我的父亲被那两排牙齿一口咬住,身子像泄了气的人偶,一点点被卷进去。卷纸机很满意,打了个饱嗝。
卷纸机给造纸机打了个招呼,造纸机也跟着开动。粗制纸继续流进滚筒里,熨帖、平整的纸张从另一端流出来,红彤彤的。纸堆了一摞又一摞,到了晚上,还是红色的。


01

“我们需要一根桅杆。”

“他说话了!”母亲激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医生抚摸着桌上覆盖的玻璃镇纸,从笔记本中抽出一张便筏。

透过玻璃,我看见他的家人,和我年纪相仿,男孩。

当他自己的儿子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也会郑重其事地抽出一张纸,记录这愚蠢的时刻吗?

“你刚才说什么?”他歪着脑袋,语气就像模仿小孩说话的大人。他们固执地以为这样会让我们产生亲近感,我只觉得恶心。

我咬住嘴唇,不再开口。妈妈,不要以为你赢了。

之后,我的脑海中只剩下那根桅杆。它应该比厂里能找到的那些速成木硬一些,有韧性,能扛住太平洋上的劲风。我会在我的床单上绘制图案,将它做成帆,可是什么样的图案才能配得上我那艘船呢?

我的思绪从身体中抽出来,飘过男人被绒毛环绕的头顶,飞出诊室。它顺着季风,一路飘到太平洋的海面之上,飘进神秘的百慕大海域深处······电闪雷鸣!

她交了八十元诊费,还剩下二十元。在菜市场,她买了几颗皱巴巴的白萝卜。她花了八分钟和卖猪肉的小贩讨价还价,我差点以为他们会打起来。离开菜市场之前,她左右看了一眼,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颗不知被多少人踩过的大葱。

下雨了,她攥紧我的手。


02

那里有一座巨大的滚筒,我觉得它一直在等待些什么。

准确地说,它由两根滚筒组成。粗制纸从造纸机中流出来,父亲将它们塞入两根滚筒之间的间隙。滚筒的作用力让纸张变得熨帖,平整。一开始这座机器很好用,后来上了年头,它有时会卡住。

你得关掉它的电源——如果那天有个人在旁边,他会对父亲这样说。你得先关掉它的电源,然后才能把手伸进去,掏出那些纸屑。但那一天,父亲身边没有人。

他先是把手伸进两根滚筒之间,掏出一把一把的纸屑。然后他看见深处还有一些,在他够不着的位置。

“你得去取一件工具,钳子之类的东西。”——如果那个人在的话,他会再次提醒父亲。当然,他只是母亲幻想中的角色。

后来我发现,这是女人惯用的思维方式。坏事发生之后,她们总是想“如果那样就好了”、“如果不是这样就好了”。当她们意识到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之后,她们就会毫无征兆地打骂自己的儿子。如果她们有的话。

现在视角回到我们的父亲身上。那天他没有关掉电源,也没有去找钳子,他有些近视,看不太清楚,便把脑袋凑到两根滚筒之间的缝隙,钻进去看。卷纸机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把脑袋钻进来,便迫不及待地转动。

“呀!”父亲大叫一声,连忙用双手撑住滚筒。但这时滚筒已经开始转动,他用不上力。他挣扎着,两脚逐渐离开地面。这时他的近视眼也好了,他看得很清楚,在他眼前的那两排牙齿,正在等着他呢。

“呀!”他又叫了一声,语气却和之前不同了。他两脚乱颤着,屎尿屁一股气出来了,有人说是被挤出来的,有人说是被吓出来的。我的父亲被那两排牙齿一口咬住,身子像泄了气的人偶,一点点被卷进去。卷纸机很满意,打了个饱嗝。

卷纸机给造纸机打了个招呼,造纸机也跟着开动。粗制纸继续流进滚筒里,熨帖、平整的纸张从另一端流出来,红彤彤的。纸堆了一摞又一摞,到了晚上,还是红色的。我的父亲变成一摞纸。

我的母亲领了一摞红彤彤的纸,烧也不是,埋也不是。拿给我写作业,也不是。

后来,一台小轿车在我家楼下停住。几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冲进我家,又扔给她一摞红彤彤的纸。于是我的母亲没了丈夫,领了两摞纸。

那时候,我还没有认识晓东。


03

我把这个故事告诉晓东时,他睁圆了眼睛。我觉得我有讲故事的天赋,那几年厂里一直在讨论这件事,他们编排了许多版本,当我和母亲走近的时候,就没人说了。母亲说他们没有心,是猪狗。但她不知道,我的版本比任何人的都更逼真。

你们一定很好奇晓东是谁吧?但现在还没有轮到他登场。我要给你们讲的是另一个人,他的名字叫作小西。在我的父亲变成一摞纸之后、认识晓东之前,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小西的父亲是厂里的货车司机,装车的时候,他经常站在厂房门口的磅秤旁,倚在扶梯上抽烟。当时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抽那么多烟,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对于大人来说,有时候除了抽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大人经常会有无事可做的时刻,但对我们厂里的孩子来说,每一天都很忙。

从厂房的围墙后爬上去,里面种植着一排竹林。有段时间我和小西沉迷这个游戏:抓住竹子的上端,从三米高的围墙上一跃而下,竹子被我们的重量压弯,如同飞翔一样,我们轻巧地落在地上。

“你知道吗?竹子也是可以做成纸的哦。”小西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对我说。就在刚才,他折断了一根竹子。这件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我们的身体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

有时候我想,或许到某一天,我们终会重到无法飞翔。

“是吗,就和我爸爸一样吧?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做成纸。”我在对他笑,他却躲开我的目光。明明在背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情。可为什么面对着我,他们却不愿意谈论它呢?

我们压断好几根竹子才离开围墙。沿着竹林往前走,那里有一座篮球场。往常我不愿意去那里,那是大孩子们玩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了,球场上空无一人。

我模仿着乔丹的姿势,起跳,后仰,想象着篮球从我的掌心出发,正中网心。

“如果有个篮球就好了。”小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爸爸说,等明年过生日的时候,就给我买个篮球。”

“唔。”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仿佛听见我们的召唤,篮球从身后飞来,砸中我的后脑勺。脖子被这股冲击力砸得往右边歪去,我揉揉脑袋,这时还没感觉到疼。

我回过头,始作俑者看着小西说:“去,捡回来。”

小西看看我,又看看那几个大孩子。他似乎有些犹豫,皮球沿着罚球线一路滚出球场,这时开始感觉到疼了。

那人看向我,“你,站在这别动。”

我认识说话的人,他爸不干活,指挥别人干。

小西把球捡了回来,两手端着,像上贡一样交给那人。他转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点子,对身后的几个人说了些什么,他们大笑。我看向小西,他低着脑袋,双手绞缠在一起。那一刻我几乎能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向上天祈愿。即使身体沉重到不能再飞翔也好,让我们变得更高、更强壮一些吧。

它沉默许久,对我说孩子,你要耐心些。

我耐心地站在篮筐下,他们走到三分线后。

篮球砸中我的脑门,我感到眩晕,但我没有动。小西跑去捡球,然后递入第二个人手中。整个过程中,他没有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们会欺负我们,但被篮球砸的人为什么是我?我的思绪被重击打断,然后重新开始,在断断续续的思考中,我想明白了。他们不揍小西,是因为如果他的父亲路过,他会丢掉手里那根抽不完的香烟,冲上来赶跑他们。

一次完美的击打砸中我的面门,随着鼻子一阵发酸,滚烫的液体顺着鼻翼流入我的口中,咸咸的。我的身体东倒西歪,却始终没有倒下。小西一次次跑去捡球,他们有时打中,有时没打中,我的眼睛肿了,只能通过疼痛和叹息来分辨两种结果。

恍惚间我听见父亲的声音,他在的时候我也常被别人欺负,不过没有现在这么频繁,也没有这么痛。他说:“儿子,一定很疼吧。”

我说:“比起脑袋被夹进卷纸机,这不算疼。”

他哈哈大笑,说:“那也不是很痛,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比起疼痛来说,最折磨人的是恐惧。”

我很惊讶,他在世时也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为什么人死了,就变得唠叨起来了呢?

“我不害怕,我只是有些晕。”

“不,你现在很害怕。人害怕的时候,两腿就像是被钉住了似的,跑也跑不动,不信你试试。”

我试过之后,发现他说得对。“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你很轻,你可以飞。只要你一辈子都这么轻,总有一天可以飞起来。”

“那不可能,妈妈说,我比去年重了十斤。”

“用你的掌心托住篮球。”这不是父亲的声音。我用手指拨开肿胀的眼皮,那个人正在对小西说话,他的语气很温柔。他从背后握住小西的手腕,“手腕往后,用你的手指将球送出去。这很简单。”

“你也想要和我们一起玩吧?和我们一起打篮球的话,不会投篮可不行哦。”

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视界一片模糊。我的嘴唇翕动着,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终于我提出那个问题,“小西,这对你来说,真的很简单吗?”

就投篮来说,他很有天赋。


04

我对晓东讲的故事在这里停顿。我抬头看向面前的两根管道,一根流着白色的水,一根流着黑色的水。它们混在一起,流入三米宽的水渠,水变成了黄色,其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漂浮着,散发着一股恶臭。

我不该来这里,但自从那一天之后,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将皮球砸在我脸上后,小西如愿以偿地学会了打篮球,他的身体也在这种运动中一天比一天强壮、一天比一天沉重。他和其它的孩子们一样,在厂区玩耍,但他不欺负我,只是绕路走。

大人们不许我们进入生产区,经过我的摸索,在一处围墙下找到了缺口。那天我从缺口钻进来,顺着厂房后的小径,一路来到这里。我在排水渠旁见到晓东,当时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小刀,膝盖上躺着一块木板。

“很少有小孩会来这种地方,”他说,“这里太臭了。”

“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我问道:“你在做什么?”

“一艘船,或者舢板。”他放下那块木头。

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清他的长相,也记不清他那天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我只记得有个小孩曾坐在排水渠旁枯萎的草地上,抓起手边的木板,对我介绍他想象中的那艘舢板:“它应该有四到五米长,由铆钉固定,可以坐上两个像我这么大的小孩——我想我也许会在路上遇见一个朋友,如果想要带他一起走的话,船就得做大一些。”

“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他忽然伏下身子,抓住一只褐色的蚱蜢。蚱蜢在他指尖蹬着腿儿,他说:“或许是太平洋吧,百川终入海。”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排水渠从厂房后面延伸出来,顺着人工挖掘的河道,一路淌过田野。在田野的尽头,有一条大河。那条河不脏,因为里面还有鱼。我见过许多人在那里钓鱼,再臭、再脏的水,流入那条河之后,都不会散发出任何气味了。它只是奔涌着,去它该去的地方。

“带我走吧。”我收回目光,“我们一起来完成这艘船。”

“你也想去太平洋?为什么?”

我开始讲述我的故事,从滚筒到红色的纸,从竹林的游戏,到小西那一记精妙的投篮。

在篮球砸中我面门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现在,我可以晕过去了。”于是我慢慢地弯曲双腿,臀部向后坐去,后脑勺接触到水泥地面的瞬间,我如愿以偿地晕过去了。

那是我睡过最好的一觉。自从父亲死去后,母亲每天晚上都把我当作一个人形的玩偶,紧紧勒在怀里,有时候我感觉喘不过气。每到深夜,我的背后都会传来她的啜泣,啜泣声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压抑,尖锐。

那天,我以为自己不会被这种声音吵醒。但它似乎从床上跟过来了,它贴在我的背后,像寄生在我脊梁上的海妖。

我缓慢地睁开眼睛,适应着光线。比起中午的时候,阳光已经减弱了许多,我的头顶围绕着一圈人头,人声太嘈杂,以至于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支撑着地面,想要坐起,却感觉脑袋被地面黏住了。我用力撕碎脑袋和地面的联结,还好,它没有干透。

海妖再次尖叫。这时我的视界清晰起来,是妈妈。

“谁家的打门狗干的好事?我的天啊!”她背对着我,朝向围观的人群,双手摊开,大吼大叫。

我从地上爬起来,扯她的裤管,她纹丝不动。

“打死他!怎么不打死他?像他爸一样死了算了!”

人群的讨论声骤然增大,但我仍然没有分辨出一个明确的观点。母亲像疯子一样跳着、喊着,终于累了,她回头看向我。她眼窝深陷,牙关紧咬,她的眼神让我害怕。

在她开口之前,我已猜到她想要说的是什么。她的愤怒找不到出口,她的悲伤无人诉说,她的偏执将愤怒和悲伤绞缠在一起,融汇成更为强烈的能量,一股脑倾泻在最亲近的人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她对我进行审判。

她逐字逐句,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死爹的孩子。”

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了,妈妈。


05

“我们需要一根桅杆。”

我固执地对晓东说。尽管我们的舢板才刚开始做,但我已经开始幻想那根桅杆了。船在海面上航行,最显眼的就是桅杆。人们通过桅杆上挂着的帆去想象船的模样,我不希望他们认为我的船很丑。

这是我和晓东相识的第二年,我开始念初中了,厂里的中学。

这时候我开始明白,厂里的孩子不和我玩,或许是因为我的母亲。这一年她经常去厂领导的办公室哭闹,大家都说她像个瘟神。

不过还好,我有晓东。

我不常看见他,他说做船不是一件简单的活,欲速则不达,我想也是。你们知道那些木板吧?就是厂里用来制纸的材料。它们像一座山堆在仓库,你很难从里面找到几块形状规整、能够担当制船材料的木板。

我们就像在垃圾山里寻宝的人,还得提防那些偶尔路过的大人。

“你现在还是不和你妈妈说话吗?”晓东一头从垃圾山中钻出来,脑袋上沾满木屑。他将手中的木板递入我手中。

“是的。”我凝视着这块二十公分长的木板,上面有几个看起来像是虫子啃出的洞。这时它还不能用在我们的船上,需要经过一个月的曝晒,将内部的水分蒸发,然后给它涂上一层防水漆。

这工作不算轻松,尤其是去仓库偷漆桶的那一步。

“为什么呢?你是在和她斗气吗?”

“我有些害怕。”我早就不生她的气了,但与母亲相处的日子里,只要一和她说话,我就能感受到这种恐惧。我的身体里有某种不受控制的事物,我用“不说话”这种形式将自己和它隔绝开来,可是一旦开口,我就抵挡不住它了。

“我害怕自己也会大吼大叫。”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一和她说话,我就好难过,难过极了。我想哭,想大叫,像她那样。可我不想像她一样。”

晓东不再说话,钻进垃圾堆,继续忙碌。二十分钟后,我们找到了三根木板。拿着木板走出仓库时,我听见一阵脚步声。那是圆头皮鞋撞击地面的声音,我与晓东对视一眼,从对方的双眼中接收到了同样的信号。

是在仓库周围巡视的保安,我不想回忆被他抓住的下场。

我朝身后看了一眼,仓库只有这一个出口。就算躲进里面,也有被保安发现的风险。就在我们踟蹰之际,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记记叩在我的心脏上。

“你躲进去。”晓东说,“我去引开他。”来不及等我回应,他朝着院子唯一的出口跑去。

我心头一暖,他总是这样照顾我。我重新钻入仓库,钻入那堆垃圾中,覆盖在身上的木屑扎得我生疼,我却感到无比的安全。

外面传来保安的怒吼:“小兔崽子,又是你!”随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当我回到家,晚餐已经做好了。

没有谁家会用芹菜炒山核桃。母亲固执地认为我的沉默是出于某种大脑的病变,所以桌上总是摆着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我在桌前坐下,拈起筷子。她从厨房走出来,我瞟了她一眼,比起昨天,她似乎又变老了一些。她让我联想到那些挣扎在生死边界的生物,比如丧尸,或者木乃伊。

“又和人打架了?”她抓起我的胳膊,我用力挣开。

“谁打的?你告诉妈妈。”她的声音听起来生气极了,但我不想告诉她任何事情。就算我真的被人打了,她只会跑去那人家门口哭闹,把我的尊严掰开,一把一把洒在别人家的地上。

“多吃点,这东西补脑子。”她替我夹来一块核桃,语气平缓温柔,“吃了就能好好念书了。”她说,“你要好好念书,你是妈妈唯一的指望了。等你长大了,咱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我只有一艘船。在这艘船上,没有你的位置。这样想着,我大口扒饭。我不会把那艘船的秘密告诉她,如果她也想要挤上来,船会沉掉的。

“你就这么讨厌妈妈吗?”她的声音骤然变得激动起来。我早已习惯,见怪不怪,只是继续吃饭。“外面那些人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她颤抖着,我没有抬头看,但我知道她准备开始哭了。

然后她会将盘子在地上摔碎,举起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她会在我面前跪下,求我,然后骂我。这像是预先排练好的剧本,每一次都没有偏离我的猜想。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个没用的爹······”听到这里,我放下碗,进入房间之前我看向墙上的挂表,时间刚好过去三分钟。我扭上门闩,从书包中拿出作业。我想了想,又将作业放下,走到靠窗的衣柜前,拉开门。

在衣柜的顶层,有一条浅蓝色的床单,上面有波纹的图案。图案不是很复杂,我可以在上面绘制我喜欢的标志。

我今年十四岁,还有两年。


06

多年后我也有了自己的小孩,当他不和我说话的时候,我试图想要抓取那些十六岁之前的画面,去理解他的想法。但我只能记起其中几个画面,出现最多的是那艘船,它躺在排水渠中,在臭气熏天的液体中漂浮······不,在那之前,它只是半艘船而已。

当它还是半艘船时,它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这时已经是第三年了,初三。我还有六个月就要满十六周岁了。那年发生过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将它写入故事里。或许它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对我造成不可避免的影响,但我还是决定写下来。

总而言之,在那个日光和煦,天气不错的下午,我和晓东躺在我们的半艘船旁,陪它一起晒太阳。我们经常这样晒太阳,有时一句话也不说,有时聊太平洋上的一场风暴。奇怪的是,我们很少聊现实生活中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他家住哪里。

当时我并不觉得奇怪。

那一天,我们什么都没有聊。我们倚在树干上,他眯着眼睛,注视着远方的田野,我注视着面前的人工河。这是我人生中空白的一天,我想好好享受它。

这时,那具尸体漂过去了。

它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旋转着,从我的脚边漂过去了。晓东凑过来看了一眼,撇撇嘴,“什么啊,原来是尸体啊。”

这是一具大人的身体,他的脸孔朝下,所以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他穿着蓝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一只脚上挂着只圆头大皮鞋,一只脚上什么都没有。我又看了一眼,发出和晓东同样的感慨:“唔,原来是尸体啊。”

我重新把身体靠在树干上,眯起眼睛。

就这样,尸体从我们的身边漂走,漂过田野,漂入大河,漂去太平洋。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并不是因为那是一具尸体,纯粹因为我害怕他们会来到这个地方,发现那艘船。现在那艘船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虽然我没有问过别人,但一般人的十六岁,有一具尸体从身边漂过,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就这样,时间继续流逝着。

自从那具尸体漂过之后,造船的进度加快了许多,谁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们在白天造船,在夜晚造船,我不去上课了,因为我心底有自己的盘算。

终于,在中考的前一周,半艘船成为了一艘船。

“我们需要一根桅杆。”就在我说出这句话时,晓东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竹制的长竿。经过观察,我发现它有点像厂里妇女们用的晾衣杆。

“原来你早有盘算了。”我说。

我和晓东合力将晾衣杆插入预先制好的底座中,再用几颗膨胀螺丝固定。船在臭水沟里荡漾着,晾衣杆上光秃秃的,我一拍脑门,忽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们还缺少一块帆。

帆是御风的工具,没有它的话,船会到处乱跑的。

于是我想也没想,将晓东留在原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我跑回家,顾不上坐在沙发上哭泣的母亲,顾不上一路惊讶的眼神,从衣柜中抱出床单,再一路跑回原处。

那一天,我站在岸边的草地上,两根管子朝外泄着臭烘烘的水,人工河的水面偶尔能看见几个水泡,也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晓东走了,他一个人去太平洋了。

我回到家里,收拾行囊。

中考结束之后,我十六岁,去一家造纸厂上班。



-END-

作者|武士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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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1-05-23 23:16
当年,在学校的教室中,女孩们剥光她的衣服,将她赤身裸体置身在教室中。一场横跨八年的校园欺凌,在一次日本旅行中缓缓浮出水面。希望每个受害者勇敢说不,每个旁观者不再冷漠,每个施暴者在酿成恶果前,终能幡然醒悟。


1

同学们都说,刘美子是日本人。



“高桥留美子,听说过吧?就是那个画犬夜叉的日本漫画家!”



“只有日本人起名字,才会在最后加一个‘子’,就像幸子、直子、美纱子、佐智子。”



“那刘美子毕业之后会去日本工作吗?”



“哎······那可以去当女优啊!”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无知而坦率。邵明可以起身制止的,因为他知道,“女优”不过是对日本职业女演员的称呼而已,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什么肮脏词汇。



但邵明想了想,还是没有起身。



兴许大家也都知道。



刘美子低着头,桌上的历史课本已经被她捏得变形,封面上的唐三彩陶俑五官扭曲,像是涂了浓妆的艺伎,手拿不合时宜的折扇,招摇无比。



嗯,艺伎也不算是什么好词——总之大家都这么认为。



九十年代的孩子是看着抗日剧长大的,满脑子都是“八格牙路”,只要和“日本”牵扯上关系,就都不是什么好词,得压低了声音捂住嘴才说得出口。



尤其是学校里还有不少军区大院的子弟。



不知道谁将刘美子父亲是日本人的消息传了出来。正因此,刘美子成为班里的异类。



“我不是日本人,我妈妈······是中国人。”她小声反驳着,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你爸爸呢?”历史课代表把课本翻开到南京大屠杀插图的那一页,几乎贴在刘美子的脸上,“你爸爸是日本人吗?”



刘美子没有回答。



2

邵明接到刘美子的电话,只觉得有些意外。



“班长,我明天就转学了。”



邵明浑身不舒服,因为母亲把座机听筒递给他的时候,眼神是狐疑的,她想不明白自己品学兼优的儿子为何会在深夜接到女同学的电话。



他倚在门厅,拿食指沿电话线的线圈不停打转,语气里尽是不满,仿佛极力在撇清自己和她的关系:“哦,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邵明听到了汽车喇叭的声音。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今天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把笔记本放在你的课桌抽屉里了。”



“知道了。那没什么事我就挂······”



“谢谢你,真的。”



邵明挂断了电话。



“一个要转学的,负责收小组的课堂笔记,明天不来了所以托我帮忙还一下。”邵明从门厅路过餐桌,倚在全实木包裹的门框上,假装不在意地同母亲解释道。



母亲没应声,坐在沙发上看连续剧。



第二天,邵明的抽屉里,只躺着一本他的课堂笔记。没人知道其他小组成员的笔记本究竟被丢到哪里去了。不过,也无人计较这些小事,老师更不敢因此惩罚他们。和刘美子有关的一切,仿佛都随着那些不翼而飞的课堂笔记,迅速消弭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大概只有邵明一个人会对此感到疑惑,他不停回想那通电话,企图从只言片语中弄明白那些笔记本的真正去向。



但很快,他也开始不在意了。他忙着升学,忙着考试,忙着恋爱,忙着一切他这个年纪该忙的东西。



可是直到很多年后,邵明都清晰地记得那通电话。哪怕刘美子的面貌五官在记忆中早已模糊褪色,但那阵刺耳的电话铃和透过听筒夹杂了电流的汽车喇叭声,都深深刻录在邵明的脑海里。



3

邵明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八年后再次听到“刘美子”这个名字。



“谁?”



他脑子里全是空旷刺耳的老式座机铃声,和弯曲的电话线一样别扭。他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下意识把手中的触屏手机从耳边挪开了一段距离。



女友小悦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刘美子啊,咱们初中同学,你不记得啦?应该是初二那年转学走了,我记得你好像还和她坐过同桌的吧?”



邵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烈的耳鸣终于有所缓解。



“好像是,”他干巴巴地说,“你怎么会找到她的?”



小悦似乎等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语气忽然兴奋起来:“我当时一直留着她的QQ,不过从来没注意过她的动态。但是前几天咱们不是要找日本的民宿和旅游攻略么,我就随手搜来着,结果你猜怎么着······”



邵明不用猜,他知道,当年刘美子转学,是去了日本。



“······我看到她发的QQ状态,发现她就在日本哎!我就主动和她聊了几句,说咱们几个要去日本旅游,你说这不是巧了吗,她说她平时也会做兼职地陪,所以可以给我们当导游呢!”



邵明没说话,只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而且啊,她说她现在是一个人住,不介意的话,甚至还可以住在她家里,只收咱们房间清理费,这样我们还能省下一大笔住宿的费用去买手办!”



“那个······”



“不过可惜的是,刘美子家不在大城市,好像是日本东部的农村吧,但她说那里也有很多独特的自然风光,等我们游玩过东京之后,再去她······”



“你确定吗?”邵明终于还是打断了女友的话,“我记得······你曾经不太喜欢她吧?”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随后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哈哈哈······小时候谁没欺负过谁啊,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已经毕业了,谁还计较过去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可······”邵明脑海里浮现出小悦拿着历史课本贴在刘美子脸上的画面,这有些失真的画面里,只有他和当年身为历史课代表的女友是五官清晰的,其他人就像戴着一层厚厚的白色面具,上面以夸张的笔锋画着一模一样的僵硬笑脸。



“这不都是为了咱们的毕业旅行吗,”小悦咂咂嘴,“否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又不懂日语,找网上的向导又怕被骗,怎么想也还是老同学比较方便啊。”



方便吗?



邵明不太确定。



4

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是谁率先提议,“毕业去日本旅行”成为了邵明和女友间约定俗成的目标。或许是漫长的时光冲淡了年幼时期高昂的民族情绪,或许是近年来日本ACG文化的疯狂输入,也或许是网络信息逐渐发达,终于渐渐剥离了那些片面的外壳,使得这些从前嚷嚷着“打倒日本鬼子”的小屁孩,现如今满嘴只剩下“阿里嘎多”和“卡哇伊”。



仿佛当年说着“八格牙路”的和现在不是同一批人一样。



邵明挂了小悦的电话,打心底觉得不太舒服。时间总会划出残酷的距离,如果把当年的刘美子放到现在来看,应该和热搜榜上那些中日混血的网红少女没什么太大区别——总之不会落得无缘无故被同学们欺负的地步。



当年邵明身为班长,在班主任办公室里整理材料,看到刘美子学籍表上亲属一栏里她父亲的名字时,原是没有想太多的。倒是年轻的班主任端着茶杯,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着什么非法、偷渡、私生女。这些禁读小说里的词汇当时并没有给邵明留下太多印象,他只觉得这个女同学应该是特殊的。直到后来,同学们逐渐开始拿刘美子的名字开玩笑,邵明才意识到,在这个时代,特殊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依稀记得,自己作为代表参加优秀班集体竞选的那天,颁奖典礼很晚才结束,连路灯都已经亮了起来。邵明小心翼翼捏着荣誉证书,一个人回到教室里取书包。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邵明听到教室里传出细细的啜泣声。



他没有开门,而是把钥匙留在锁孔里,人却从走廊绕到窗户一侧,学着那些经常被扣分的男同学,两手撑着窗台纵身一跃,踩在窗沿上,越过磨砂玻璃的高度,从透明窗朝屋里看过去。



他看到了刘美子。



邵明迅速跳下窗,回到教室大门。在重新握住钥匙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教室门是从外面反锁的,除了他这个班长,只有班主任和第二天的值日生才会有班里的钥匙。邵明打开灯,迅速看了一眼黑板左侧的值日生名单,只看到了小悦的名字。



历史课代表,小悦。



“班长。”



刘美子抬起头,脸上全是红色的油彩。



邵明没说话,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果断地把值日生的名字擦掉,然后拿起半截粉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刘美子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邵明做这一切。



邵明放下粉笔,转身,弯腰,把刘美子被扔在地上的校服捡起来。



白色校服的后背,被人恶意地画了一个红色的实心圆,如同东升的红日。



“明天我洗干净还给你。”邵明说。



刘美子没有拒绝,却指着黑板问了另一个问题:“班长是喜欢她吗?”



“不是,”邵明转过身,“我不是在替她背锅,我只是不想这件事情闹大而已,毕竟,我们班才刚刚被评为优秀班集体,我替她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



刘美子伸出手,接过邵明手里的荣誉证书。



“哦,是这样,”刘美子看了看又放下,“那我知道了,谢谢班长。”



荣誉证书的红色封皮上,留下了刘美子沾满油彩的红色指印。明明都是一样的红色,可不知为什么如此扎眼。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刘美子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优秀班集体证书上的红手印也没有任何人在意。唯一改变的,就是小悦第二天看到被改动过的值日表,从此看邵明的眼神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5

“这是······”邵明站在机场大厅,有些恍惚。



小悦扑过来,揽住邵明的手臂:“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一起毕业旅行的朋友呀。”



邵明回过神:“怎么是你们?”



对面站着两个女孩,都是熟悉的面孔。



“不是她们还能是谁?”小悦眨眨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三个人从小学就在一起玩了,要不是邵明你当年选了理科,说不定我们四个高中也能当同学呢。”



同是大院子女,三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生活轨迹并不稀奇。



住在军区大院,三个女孩子当年在学校里无人敢惹,就连端着茶杯的班主任也都对她们笑脸相迎,哪怕成绩算不上多出众,也都是一直挂在嘴边夸的。



一个历史课代表,一个生活委员,一个劳动委员。



听起来倒是符合她们的身份。



初中毕业后,邵明就没再见过她们。直到后来,邵明和小悦考入了同一所大学,两人相恋至今,也都只听小悦说起过自己的两个闺蜜,但至于具体是谁,或许小悦曾说起过,但邵明根本没有在意。



邵明拉过小悦,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告诉她们俩了吗?日本的向导是刘······”



“怎么啦?”小悦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邵明不好说。



邵明以为,她们应该明白的。



当年带头欺负刘美子的,就是她们三个。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邵明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机场广播响起,邵明只觉得耳鸣,仿佛又听到了那晚的电话铃声。



6

邵明依稀记得,刘美子应该是个明艳动人的姑娘,或许不美丽,但足够生动,总之不该是现在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好久不见。”刘美子客套地笑了笑,在看到邵明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变得鲜活,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刘美子,你的皮肤好白啊,远远看就像日本当地人!”生活委员挽起了刘美子的手臂。



“你瘦了好多,怎么减的,快分享分享!”劳动委员挽起了刘美子的另一条手臂。



“来来来,看镜头,老同学八年后重聚,必须自拍留念。”小悦走在前面,熟练打开美颜相机。



邵明被远远甩在后面,狼狈地推着四个行李箱,开始对女生之间的友谊产生怀疑。



行程比邵明想象中要顺利,仿佛八年前的一切都只是邵明的错觉。他也因此从最初的小心翼翼而逐渐变得松懈,开始真正享受这趟毕业旅行。



不得不说,在刘美子无微不至的安排下,行程非常顺畅。



刘美子总是背着一个旧旧的双肩包,戴着白色的鸭舌帽,说话声音小小的,用熟练的日语帮邵明一行排队、买票、点菜、结账,然后每当他们进入景点游玩的时候,她就会坐在不远的长凳上,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和一个保温杯,安静地等待。



邵明有好几次想要去搭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电车里,三个女孩凑在一起分享之前拍的照片,邵明站在过道中央,两手抓着栏杆,从自己臂弯的夹缝里偷偷看向站在车门附近的刘美子。



“好看吗?”



小悦的声音忽然离自己很近,邵明恍然回过神,耳根通红:“不、不是······”



“不是什么?”小悦有些疑惑,把手机里五官几乎被拉扯变形的照片拿得离邵明更近了一些。



邵明松了口气:“好看,好看。”



刘美子听到这边的动静,缓缓抬起头,随后又缓缓低下,面无表情的。



啪,一滴鲜红的血滴落在了她手中的书本上。



“呀,刘美子你怎么流鼻血了?”小悦急忙抽出纸巾递过去。



刘美子没接,而是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轻轻擦拭:“没事,最近上火了。”



邵明急忙背过身,没敢仔细看,因为他总觉着那手帕上的血点像极了当年刘美子校服上被画上去的红色油彩。



“她还真把自己当日本人了,日本人才喜欢用手帕。”劳动委员压低了声音。



“连小悦的纸都不愿意接,也不知道在装什么。”生活委员低声附和。



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轰隆的电车声仿佛击碎了邵明眼前的滤镜,他这时终于恍然大悟,这一切终究都只是在演戏罢了。



7

“东京的行程基本结束了,非常感谢,”刘美子朝四人鞠了个躬,“希望能给你们留下美好的记忆。”



看到这样典型的日本人行为,三个女孩无声看了彼此一眼,表情有些精彩,但在刘美子起身的瞬间,又齐刷刷恢复了一致的笑容。



“接下来,是和东京的城市风光完全不同的双叶町,我们下午坐新干线去,就在海边,很安静。”



“有什么著名景点吗?”邵明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刘美子点头:“基本是以自然风光为主,可以欣赏到原原本本的日本农村。行程上我安排了周边的磐梯山,五色沼,还有鹤之城,是一般旅行社都不会去的小众景点,游客不多,但当地人很喜欢,非常值得一去。”



“重要的是游客不多!你忘记了前几天人挤人有多难受吗?”



“更重要的是当地人才会去的地方,要不是有刘美子,我们还去不了呢。”



“最重要是我们可以住在刘美子家里,体验纯正日本民风。”



说到这里,刘美子才看向邵明:“那个,我是一个人住,不太方便有男孩子住进来。我在市区给班长预定了民宿,价格很优惠。”



话音刚落,三个女孩脸上的微笑面具瞬间碎裂。



扭曲的平衡被打破,这层虚妄的美好终究是水中月。新干线上,三个女孩坐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刘美子坐在过道另一侧,一脸平静,只是低头看书。



无论哪一边,邵明好像都融不进去。



“你在看什么书?”



刘美子缓缓抬起头,仿佛没有意识到邵明是在问自己,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书封朝邵明的方向转了过去。



封面上是日文,邵明不认得,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你在日本还好吗?”邵明顺着书的话题继续下去,“我看你已经完全融入当地文化了。”



“没什么好与不好的,都一样。”刘美子弓起身,试图将自己瘦小的身体藏进不合身的卫衣里。



邵明没有读懂刘美子的拒绝信号,继续下一个话题:“你父亲还好吗?我记得他好像姓田中?我之前在网上看过,日本人的姓氏很直白,比如住在渡口附近的就姓渡边,出生在水井附近的就姓井上······你父亲姓田中,那你们家一定是住在田野里吧?”



刘美子的眼神有了片刻的生动,她苍白而病态的手有些颤抖,缓缓合上书本,看起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



“班长······是怎么知道我父亲的姓氏的?”刘美子终于直视了邵明的双眼,邵明这才发现,刘美子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虽然眉毛大部分被鸭舌帽遮住,但通过眉尾的角度不难推断,眉眼的搭配十分和谐。



邵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有些恍惚,就仿佛他理所当然知道一样,没有为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邵明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我当年不是班长么,在班主任办公室整理学籍表的时候看到的。”



刘美子没有说话。



邵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侵犯你的隐私,只是当年觉得很特殊才会记住······啊,日本人应该很注重隐私的吧?是我考虑不周······”



“邵明为什么道歉啊?”坐在旁边的小悦转过身,眼神不友好地看向刘美子。



邵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没什么,”刘美子重新翻开书,“我说班长其实也可以在我家客厅打地铺,班长很客气,说给我添麻烦了。”



“呀!那太好了!”小悦一把挽起邵明的手臂,“我们可以一起住,不用分开啦!”



邵明疑惑地看向刘美子,可刘美子依旧坐在那里看书,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8

刘美子的家比想象中要更加偏远,转乘电车之后还要坐巴士,不过好在巴士乘客不多,沿着乡间的小路一路朝海边开去,沿途是看似美好和煦的乡野和田地。



三个女孩子的耐心是被一段漫长且荒凉的上坡路消耗殆尽的——下了车,居然要拖着行李箱步行走进村子里。



“刘美子,你就不能让你爸爸开车来接一下我们吗?”小悦抿了把额头的汗渍,把凌乱的刘海弄得更加糟糕。



刘美子背着双肩包,默默走在最前面。



“这什么破村子啊,也太荒凉了吧······连出租车都没有吗?”



“怎么日本也还有这么落后的地方?她不会是故意在带咱们绕路吧?”



“大意了,主要前几天都玩得很好,可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咱们呢。”



小悦把自己的行李箱推给邵明,然后凑到两个女孩中间:“怎么办?”



“我们如果现在走,有人认得回去的路吗?”



“回去?回哪里?我们连酒店都没有预定啊。”



“你会买票吗?要不查一查攻略?”



小悦想了想:“今晚先去刘美子家住下,然后咱们做做功课,明天一早离开。”



两个女孩点点头。



“明早走之前,你俩拖住她,我去在她家里留一份‘大礼’,然后直接走人,拉黑,向导的钱就当是给咱们的精神损失费了!”



三人笑成一团,连路都好走了许多。



邵明推着行李箱,望着道路两旁破败的瓦房,还有一路上各种看不懂的指示牌,和各家各户窗沿上枯死的植物,脚底有冷汗冒出来。



这一路上除了他们几个,一个人影似乎都没有见到。



邵明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了日式惊悚片的画面,无人荒村,白衣女鬼,阴沉的天似乎快要下雨,房子外墙上可疑的铁丝网像是令人头晕目眩的迷宫。



“到了。”



刘美子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是普通的房子,只是稍显陈旧,从玄关到起居室,从上到下都是老旧的设施,但都有仔细打扫过,还算得上干净。



刘美子从鞋柜里拿出三双拖鞋分给三个女生:“我父母都不在家,家里的东西可以随意使用,还请自便。”



邵明没有找到合适的拖鞋,拉开破旧的木质鞋柜,里面竟然空空荡荡。



“抱歉,没有准备班长的。”刘美子上前把鞋柜关上。



“没事没事,我穿袜子就行,反正里面都是榻榻米。”



小悦坐在换鞋凳上小声嘀咕:“这拖鞋好旧啊,也不知道被穿过多少次了,都褪色了。”



刘美子拎了热水壶烧水,然后在刮花了的玻璃杯中冲泡了朴素的绿茶,小心端上桌算作招待。可依旧只有三个杯子,邵明挠挠头,只好说自己白天在自动贩售机里买的苏打水还没喝完,虽然根本没有人过问。



“这里是我的房间,书桌移开后放了三个床褥,”刘美子打开推拉门,三个颜色各异的床褥已经叠放整齐,看起来旧旧的,还起了毛球,有种生硬的穿越感,“班长的话,这里能铺下一张床褥,夜里这扇门可以拉起来。”



“刘美子!卫生间没有纸呀!”



厕所远远传来劳动委员的声音。



“抱歉。”刘美子转身,从橱柜里拿出卷纸,小跑着送了过去。



小悦把行李摊开,找了间T恤套在枕头上:“啊,感觉在这里睡一觉会染上不少细菌!”



“不要这么说,看起来虽然旧,但其实有好好清洁的。”邵明在铺自己的床褥,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着被单上粉红色的碎花,心里也是有些别扭的。但好在屋里很暗,没有开窗,贴心地过滤了这过于青涩的色彩。



“要不是我走路太累太渴,我才不会用这个杯子!”生活委员咧了咧嘴,“这个茶,也太难喝太廉价了,一股子塑料味!是过期了吗?”



小悦委屈地耷拉着脸:“早知道就不该太相信刘美子的,我只是没想到,她能在日本混得这么差······啊,感觉整个屋子的空气都闷得不行!”



女孩子们的抱怨在刘美子回来的瞬间终结。



9

“这个,是我在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到的,大概是当年转学不小心带走了,一直放在家里,没想到还能物归原主。”



刘美子说着,从书柜里拿出几个作业本,按照上面的名字,分别递给了三个女孩。



“初中时候的课堂笔记哎!”



“天啊,好怀念。”



“我那个时候字好丑哦,哈哈哈哈······”



虽然照旧没有邵明的份,但它却像丢失已久的钥匙,在锁芯早已生锈的如今才从不穿的旧衣口袋里意外翻找出来——是的,正是当年邵明一直没有找到的答案。



这一刻,邵明有些窒息。空气里仿佛流窜着只有他和刘美子才懂的情绪,是多年前那通秘而不宣的电话,是黑板上被草率擦掉的名字,是荣誉证书上鲜血般赤裸裸的污痕。



错了,这一切都错了。



“那,我去附近市场买一些食材准备晚餐,你们先休息一下。”



还没等邵明想明白,刘美子便已经起身。



女生们围坐在一起相互翻看着八年前的时光,似乎在这一瞬又回到了那个畸形的年代,三人默契地想到了什么,便开始去厨房翻箱倒柜起来。



“给她准备什么‘大礼’呢?把番茄酱挤在卫生纸上,咳咳······然后放进她的被窝里?”



“太老套了吧,有生鸡蛋的话更好,可以直接塞到枕套里······反正明天一早咱们就拍屁股走人······”



“什么啊,冰箱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也太寒酸了,这里真的是有人住吗?”



大门传来清脆的锁扣声。



咔哒。



邵明似乎听过这个声音,但其实没有。



他只是瞬间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被记忆美化和过滤的夜晚,那个刘美子被扒下校服,赤身裸体坐在漆黑教室里的夜晚。



他想起了自己为何会熟悉刘美子的身体,为何会不由自主地去偷看她,又是为何会在接到她电话的那个夜晚,会如此心虚而急于向母亲解释。



小悦她们把刘美子反锁在教室里的时候,门锁应该也发出过同样的声音才对吧。



邵明太阳穴发胀,浑浑噩噩站起身,心绪不稳,却朝大门的方向直直走过去,从快步到小跑,到最后的冲刺,所有一切在他握住还带着刘美子体温的门把手的瞬间,都有了合理答案。



三个女孩子还在讨论该如何整治刘美子,就仿佛她们永远拥有欺负别人的资本。



邵明的手开始发抖,不管怎么努力都拧不开门锁,恐惧从他的头顶侵袭全身,他无法很好地控制身体的肌肉,甚至忘记了开口说话究竟要用到怎样的动作。



他此刻唯一记得的,就是当年刘美子的学籍表上,“父亲”那一栏的工作地址。



直到邵明开始哭喊着用力砸门,三个兴奋的女孩子才注意到了邵明的诡异。



“怎么了?”



小悦显然被吓到,甚至不敢直呼邵明的名字。



“奇怪,我说窗子怎么打不开,”劳动委员一脸诧异地从厨房冲出来,拿手比划着,“窗户被人从外面钉死了,这么粗的水泥钉!”



生活委员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跌跌撞撞跑回卧室,找出手机,用微弱的信号打开地图。



“你们还记得······刘美子······是哪一年转学来日本的?”



小悦有些恼怒,所有人似乎在某一瞬间都变得不太正常了,她快步走过去,尝试去拉邵明的手:“不是说过吗,八年前,咱们初二那一年!”



“那是······几几年······”



“你傻了!?2011年!!”



啪。



手机掉在地上,屏幕里,他们的所在地双叶町,距离福岛核电站不过几公里的距离。



至于福岛核电站在2011年发生了什么,大概没有人不知道。



小悦终于品尝到空气里的窒息,她放开邵明,尝试去握门把手。



反锁了。



10

入夜。



刘美子背着双肩包,缓缓走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路过的警示牌上,写着刺目的核泄漏警告和无人区封锁提示。



这是八年前核泄漏后,刘美子第一次回家。



虽然是个只住过两个月的家。



当年,刘美子的母亲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原本乖顺懂事的女儿为何发了疯一样地求她带她去日本找父亲。



“不去日本生活的话,那我不如死掉好了。”刘美子站在窗台上,如此对母亲说。



“去!我有在看招工了!也联系了你父亲,他说老家的电站有在招工,我们可以去!”当年,母亲是这样回答的。



刘美子此刻的脚步忽然轻快起来,是从未有过的活力。她嘴里轻声哼着庄严的曲子,扬起手,终于取下了一直戴在头上的鸭舌帽,拿在手里挥舞着不成型的圆。



她的头顶几乎已经没有了头发。她唱着,跳着,声音嘶哑,步法滑稽,鼻血沿着嘴角流下去,和滚烫的眼泪在下颚处汇合,杂糅在一起,是好看的水红色。



她叫刘美子,文刀刘,美好的美,疯子的子。



-END-

作者|金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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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1-05-23 23:19
我花几十万舔的高冷女神,居然在同一辆车里和6个男人打野炮。


1

四月的早晨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温度适宜,阳光像被驯服的小马在室内欢腾奔走。我端起桌上的咖啡,拉开百叶窗,啜饮一口。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个蠢货,他是个写作爱好者。我记得他第一次主动打穿次元壁时,对我说:“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个连环杀手。”



现在我们回到昨天的现场——三十岁上下的刑警支队长,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熨帖的警服上找不出一个褶子。站在人群之中,他说:“五个问题。”



“第一。”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这辆五菱宏光上一次出现在监控探头中,是五年前。它曾发生过严重的碰撞事故,修理费用大过残值,车主没买保险,又懒得拖去报废,就将它随意丢弃在市郊的汽车坟场里。”



他所说的汽车坟场坐落于本市郊外,一座年久失修的游乐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不约而同地往那里丢弃汽车。听起来还挺浪漫。



“第二。”帅气刑警竖起他的食指,对周围簇拥的同事和司法鉴定人员说。我绕过他们,弓下腰钻过警戒线,他的手指太多,我没有耐心等他一根根数完。



他所说的那辆五菱宏光就躺在泥塘边的樟树下,看起来像刚从巧克力火锅中捞出的点心。



“发现死者时,尸体呈高度焚毁状态。陈放尸体的后排座椅上有焚烧痕迹,但车内的其它地方没有。车内没有找到火源和点火工具。”



起火的当时,烧起来的只有这个人。他就像一根在铁盒里被点燃的火柴,火柴烧完了,铁盒安然无恙。



我掏出纸巾,在后窗玻璃上擦了擦,往车内看去。尸体在第一时间就被拖走了,但被烧焦的软皮沙发表层还残留着一些煤灰状的黑色碎屑,烧到这种状态,那位刑警说得没错,尸体估计早已变成木炭。



我可怜的客户。



“第三。”他说,“发现尸体时,车内的中控锁是开启状态。这也意味着,即使从外部使用机械钥匙,也无法打开这辆车的车门。”



“密室!”我对武士零说,“你听见了吗?他说的是一个密室。”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和武士零的关系,这件事解释起来并不难,我是虚拟人物,他是创造我的人。



尽管很多时候我并不是太听他的话。



总之,我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这一刻抵达高潮。在无数起离婚和跟踪委托之后,我终于遇见一件像是正经侦探该办的案子:冉冉升起的财富新贵,他有一台阿斯顿马丁DB11,两台保姆车,一台G63,却被烧死在泥塘中的五菱宏光里,而且是个迷人的密室。



我离开樟树,来到泥塘边。这是个自然形成的雨水塘,大小约在五十平左右。泥塘边生长着一些芦苇之类的杂草,在我所站的位置,地面有可见的车轮轧痕。



按照刑警的说法,发现死者的地方是车辆后座,车辆的中控锁被开启了,当时这台车的主驾驶上并没有人。



凶手从这里将它推入泥塘。



我站起身,左右寻找一圈,没有找到其它值得注意的地方。现场到处都是错综复杂的脚印,但我猜凶手一定针对这一点做了某些伪装,他们可能穿着比平常更大些的鞋,不然这个案子也太简单了。



我回到樟树下,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我。我拉开后排车门,塑料和蛋白质混合燃烧的奇妙味道还残留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之中。沙发上有人形的燃痕,我想象着火焰包裹住他的画面。



我抚摸着车门和塑胶条相接的位置,因为老化,这辆车的气密性算不上很好。在胶条的中间,我找到了一块直径约在1CM左右的燃痕。这条燃痕和沙发上的燃痕有些距离。



刑警的手指数到第四根,我拨开警戒线,回到他身边。他的话太棉太密,我只好强行插入:“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他有些不悦地扬起眉毛,转而他皱起那双帅气的剑眉,“你是谁?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掏出名片,有些尴尬地递给他。“我是私家侦探。”他单手接过名片,扫了一眼,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屑,他将名片随手一丢,“谁允许你进来的?”



“死在这里的人是我的客户,他还欠着我的尾款。”我抓着后脑勺说。



“我们这里只有受害者。”他在因为没有数到五而生气吗?“我不管你是狗仔还是别的什么,我们现在正在办案,请你离开。”他挥手,下出逐客令。



我听话地离开,有些不甘心。在他竖起第五根手指时,我回头大声喊道:“死者有没有出现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他的手指僵硬地立在空气中,刚准备好的台词又被塞了回去。



他看了我一眼,帅气的眉头再次皱起。在他以妨碍公务的名义将我逮捕之前,我打开车门,飞快离开。



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包括烟灰与碳末沉积,热气体引起的呼吸道及呼吸器官烧伤反应。这是判断焚尸和烧死的标准,只有生者被活活烧死时,才能在尸体上找到这项特征。



“差不多了,我知道凶手的作案手法了。”我对武士零说。他对我竖起食指,示意我沉默。我已经破案了,但作者不允许我告诉你们,故事还没到结束的时候,你们可以自己去猜。



反正我要卖关子。



2

“末法时代,天火降世。地火从外而内,天火由内而外。我们的业积攒在身上,到了那一天,业报会以火焰的形式吞噬自己。未得救赎的人,将会被自身的火焰焚烧成灰烬。”



这是由一座废弃教堂改建的设施,原本的基督教元素全部被去除,只剩下一张布道桌和六七张长椅。它藏在城中村的巷弄之中,七弯八绕,我费了好大功夫找到这里,没想到进入教堂竟如此简单,我学着前面的人在胸口做了个托举的姿势,看门人便把我放了进来。



布道桌后站着一位中年大叔,神神叨叨地讲述科幻故事,长椅上零散坐着六七个人,我刻意挑了一张无人的椅子。压低鸭舌帽檐,我看向第一排的座椅,穿着短裙的女人揽住身旁男人的手臂,如痴如醉地聆听着大叔的故事。



“1951年7月1日,美国佛罗里达州圣彼得堡,67岁独居女性玛丽.瑞瑟被房东发现惨死在家中。玛丽的身体被烧得一干二净,而在案发现场,除了玛丽和她身下的塑料椅子,警方没有找到其它的焚烧痕迹。”大叔举出的例证让我有些耳熟,我似乎曾在一档科教电视节目中看到过相关的内容。



“还有一个令人疑惑的地方,玛丽的上半身被烧成了焦炭,可她的右腿却完好无损。”大叔的叙述为这个故事添上一丝悬疑气息。



“在人类的历史中,这样的事件层出不穷。科学家们将这种现象称作‘人体自燃’,意思是在没有外部火源的情况下,人体自己燃烧了起来。”大叔停顿了一下,光滑的脑袋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科学无法解释,但是我们可以解释。这就是天火降世,到那一天,所有未经救赎的人都会化为灰烬。”



“请问如何可以得到救赎呢?”我看向左手边的长椅,提问者高高举起手臂。她的手里还挎着菜篮,一位在买菜路上顺道来寻找救赎的信徒。大叔满意地点头,“加入我们,虔心学法,便可以拔除业报。”



我大概明白了这里的状况,又一个非法宗教组织。他们就像缝合怪,从合法宗教的典籍中东拼西凑,凑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理论框架,用大量的断言去增加它的可信度。然后搞钱。



作为一个良好的市民,我现在应该找个偏僻的地方报警。但警察不会带我玩,委托结束之前,我选择单打独斗。于是我耐心地听他讲完这些屁话。



屁话讲完之后,他从布道桌的抽屉中拿出一个纸箱,纸箱中装着一叠像是平板之类的东西,或许那应该叫作MP4。他说:“这些机器中储存着万能天的教诲,还有我们的修法教程。”他举起一张在电脑城批发价八十块的塑料边框MP4说,“布施一千元,可以获得一块。”



我排在队伍末端,轮到我的时候我对大叔说:“开发票吗?”



如果不是考虑到委托人雄厚的经济实力,我绝不会花一千块买一堆邪教小视频。我离开教堂,穿短裙的女人跟随着男人,走上停在门口的奔驰S级。有时候,我们不能把有钱人的智商想得太高。



那是四月的一个周末,我在办公室中独自饮酒,楼下传来高昂的咆哮。这是十二缸发动机所特有的嗓音。我瞠目结舌,放下手中的酒杯,扒开百叶窗,一台银灰色的DB11在绿化带旁缓缓停下。



两分钟后,跑车的主人踏入我的办公室。之所以确定他的身份,是因为我的视力还算健全。他穿着抄袭我的红色短裤,腋下夹一只爱马仕的手拿包,宝格丽的戒指和项链一应俱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奢侈品展架。



我被他浑身的珠光宝气震慑住了,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开场白,“我看过你的视频。”我站起来,他肥大的屁股陷入办公桌对面的沙发。这句话太蠢了,我想。



“哪个?”或许有钱人都是斜视眼,他用四十五角看我。



我搓搓手,“就是那个浇啤酒的,你把啤酒浇在脑袋上,嘴里喊着什么,然后倒在地上,大喊一句‘社会抽’,像陀螺一样滚了起来。”我瞟了一眼,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很受用,我补充道:“真有劲儿。”



“啧啧啧,没想到你也是个在有钱人面前奴颜婢膝的角色。”武士零插嘴道。我说闭嘴,角色是作者内心的投射,我就是你。



我当然认识他,这年头年轻人打破阶层壁垒的路子太少,在地上抽疯和往头上浇啤酒是其中一条。他是本地赫赫有名的短视频网红,一千五百万粉丝。据说他一天能赚一百万。



“我朋友向我介绍你。他们说你处理这方面的委托有一套。”他翘起二郎腿。



“哪方面?”



“情感业务。”



或许我应该感到开心吧,但我没有。他的斜视眼和二郎腿我已经忍受了五分钟,成年人应该拥有的基本礼仪,他在中专里一样都没有学会。我说:“五十万,头款二十。”



这是该类委托二十倍的价格。我要让他知道,金钱买不到一位私家侦探的尊严。我学着他的模样翘起二郎腿,等他离开我的办公室,我要扔掉他屁股下的椅子。



“好,微信转账。”他掏出手机。



3

“他是我在职业技术学校的学姐。”谈到女人的时候,他的语气变得柔和,“我曾喜欢过她,但她太优秀,我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嗯,你继续说。”我假装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但我什么都没有写。他们的喜怒千篇一律,他们的故事没有被记录的价值。无非就是男人成功以后回头追求当年的校花,在这种行径中找回当年错失的虚荣的故事。



“半年前,我在同学聚会上遇见她。于是我与她重新有了联系。”他说,“她好像过得很好,衣食无忧。我和她时断时续地联系,她也展露出了对我的好感,但我对她一无所知,真的。我不知道她的工作是什么,她生活在什么样的交际圈里。我和她好像很亲密,却什么都不知道。”



“你尝试问过她吗?”我旋转笔头。



“她什么都不说,有时候一两句话就带过了。”他摇摇头,“女人好像都喜欢保持神秘感?”



“不全是。”我说。至少好女人不是。



学生时代他是个loser,通过往头上浇啤酒和扮演陀螺获得世俗的成功之后,他的内心深处却还保存着那份自卑。他渴望了解自己的女人,为了安全感。



二十万到账。开始行动之前,我打开短视频软件,翻到他的最新视频。浇完啤酒之后,他口齿不清地说:“不要做舔狗,兄弟们,做舔狗没有好果子吃的。”



按照他给出的信息,我找到刘丽娟的公寓。这是个主打超大平层的豪华小区,处理上一起委托时,我曾来过这里,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这样想着,我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在座椅上躺倒。



中午十一点,富人起床的时间,她从电梯间走出来。她的长相算不上出众,但身材不错,脖颈绷得笔直,举手投足透着股贵气。她打开无框车门,我点起火,跟着她的小跑车驶出小区。



她离开小区,朝市中心的方向行驶。她在一家商场的地下车库停车,我跟在她后面走入电梯,她用的香水很特别,带着股檀香味。她走出电梯,在餐厅的门口见到她的情人,对方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们装作互相不认识。



我在餐厅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一阵,她约会的对象是我的雇主,按理说今天的工作可以结束了,但我并不打算这样做。



反正我也没有哪里可以去。



我等待他们看完电影,跟随他们回到地下车库。她坐上DB11的副驾,我想摸一摸那只双缝线的天蓝色座椅,和她手边的白色水晶档把。



我隔开两辆车的距离,跟着他们慢慢开,但他们要去的方向并不是五星级酒店聚集的商圈。他们在往城外开。



他们在一座废弃的公园停下,DB11被随意扔在路边。我熄灭车灯,这里到处都是汽车的尸体,我一路抚摸着引擎盖,跟随着他们走进公园深处。



一辆五菱宏光躺在榕树下的秋千旁,刘丽娟拉开车门,从后座钻入车内。我的雇主在车外犹豫了一会,他看起来像个初尝禁果的后生一样紧张。几秒钟后,车里伸出一只纤纤藕臂,抓住他POLO衫的衣领,他被拽了进去。



过了一会,面包车开始有规律地摇晃。



所以我说,不要把有钱人想得太聪明,也不要把他们的趣味想得太高级。



那之后的半个月,几乎每个礼拜都有那么两次,刘丽娟在汽车坟场进行她的摇晃运动。不止和我的雇主小陀螺,还有其他人。这是最令我犹豫的一点,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将准确的数字告知雇主。



她有六个男朋友。



4

布道桌上放着一只石制的水盆,刘丽娟和秃头教首站在那座水盆的后面,今天的教堂里挤满了人,导致我只能挤在角落。聚集在教堂中的多数是老年人,他们两眼放光,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摆在你们面前的是什么?”教首露出和蔼的微笑,大声问道。



“圣水。”信徒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是的,圣水。浇灭业火的圣水。”教首将左手伸入水盆,掬起一捧自来水,向布道台下撒去。教堂里一时间乱了起来,前排的老人们跪倒在地上,舔食起洒在地面的“圣水”。



“像这样的活动,一个月会举办几次?”我向身边的阿姨问道,她正在羡慕地看着前排舔舐圣水的那些人。“三次。”她说。



“免费的吗?”



“当然是免费的啊。”阿姨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难道你是第一次来吗?不止是圣水,天子有时候还会送我们一些粮油,米面。”



“天子?”我想这个词的意思应该和我想的那个不一样。



“他是万能天的儿子,我们叫他天子。”她绕过我,教堂里排起长队。刘丽娟取代教首的位置,在每一个人的额头上涂抹圣水。我跟上去,继续问:“她是谁?”



“她是天女,万能天的女儿。”她说,“天火降世时,她是引渡信徒的人。”



“真的不用交钱么?”我狐疑地问。



“不是交钱。”她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到那一天,凡世的财物将变成废纸。财物是积攒业火的罪孽,天子收缴我们的财物,是为了保护我们。”



原来如此,老人心满意足地接受自来水的恩惠,我跟在她的身后,刘丽娟将沾着水的手按在我的额头上。我回到原本站立的位置。



活动结束之后,刘丽娟和她的合伙人走出教堂。刘丽娟打了个电话,他们坐上刘丽娟的车,一路来到距离教堂二十分钟车程的茶楼。教首先行前往二楼的包间,刘丽娟在原地等待着,十分钟后,一辆黑色奔驰在茶楼门口停下。



这就是万能天的阶梯制度。他们在教堂用自来水向穷人布道,在高档茶楼用两千块一斤的茶叶招待富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买单。



男人跟着刘丽娟走上车门,我对之后的事没有兴趣。她把每一个和她在汽车坟场翻云覆雨的男人带到这里,我曾在门口偷看过一次,一个秃顶跪在地上,另一个秃顶抚摸他那只闪闪发亮的脑袋。或许是某种仪式吧,这种画面使我恶心。



现在我要在“年轻人打破阶级壁垒的方法”中添加一条:你需要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在火车站里卖的科幻小说中吸取灵感的秃顶,一个骗子联盟。



我回到我的办公室,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对武士零说:“我只有一个屁股,但这张椅子的空间浪费到可以塞下五个屁股。”



“所以,这就叫老板椅。”我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我的网红雇主开着他的DB11来到我的楼下。我给他倒了一杯酒,他今天也许不会很开心。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告诉你,这样说吧,你的女朋友是万能天的天女。”



出人意料的,他并没有惊讶。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他似乎有些渴。一饮而尽后,他的脸上很快泛起红晕:“我知道。”



好的,他曾说他对刘丽娟一无所知。我又被我的客户骗了一次。



“那是邪教。”我说,“你应该报警。”



“你不了解他们的力量。”他摇头,向我再要一杯酒。我不给他。



我哑然失笑,什么力量呢?能让他在扮演智障的时候更加有劲儿吗?我看着他,他一点都不像短视频中穿着旺仔T恤的那个人,他有些紧张,眉间满是忧虑。我决定开门见山。



“你们在汽车坟场进行的娱乐活动很有意思。”我说,“但她每次都带不同的人去。”说着,我从抽屉中拿出一沓照片。



“快观察他。”武士零对我说。网红雇主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进入深深的悲伤,他把脑袋低下,然后重新抬起来,悲伤又转回了愤怒。



“她怎么敢?”他攥紧双拳,浑身颤抖。我有些担心地看向我的酒柜,他不会想要往头上浇啤酒吧?“她怎么敢?”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那么那么爱她,两个月,我一半的收入都捐给了万能天,她为什么这样做?”



“我不知道。”我坦诚地回答。我是私家侦探,但我不一定要了解女人。我说:“现在可以结算尾款了。”



“我要举报他们!”他从挫败感中挣扎出来,并且想到解决它的方法,“我要把这些骗子一网打尽。”



我没来得及向他讨要尾款,他从我的办公室里跑了出去。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5

他们将刘丽娟和秃头男人押上警车,向群情激愤的大妈们解释缘由,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我靠在教堂门口抽完半包烟,没有人理我。



当那位刑警从教堂中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警服上有了一些褶子,整齐的分头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狼狈。他依然没有要理我的意思,我叫住他:“这不符合流程,你们至少要请我做一次笔录吧?”



我,报警者,帮助警方抓获非法宗教组织头目和谋杀案嫌疑犯的功臣,被他晾在这座脏兮兮的教堂外面,一个小时。



他瞟了我一眼,“少看点国外的刑侦小说,私家侦探在国内是不合法的。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



“如果他们也算人的话。”我看向警车离开的方向,“骗谁的钱都行,干嘛骗老人。”



“多此一举。”他说,“就算没有你,他们也逍遥不了几天了。我们早就锁定了他们,正在调查取证阶段。说句不好听的,你帮的是倒忙。”



我相信他的话,他们有大数据,无数个监控探头,近乎无穷的人力资源,所有市民都是他们的线人。但至少有一件事,私家侦探也可以做得和他们一样好。我决定挽回我的职业尊严。



“你们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吧?”我再次叫住他,“你们肯定查到了汽车坟场,查到了他们的嫌疑。但你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把一个人锁进没有火源的密室,在泥塘或者别的地方,烧成木炭。”



除非像他们所说的,是天火,是人体自燃。



他停住脚步,我猜对了。他不知道。他又皱眉了,我侵犯了他的尊严,但他憋不住这份天生的好奇心。他说:“怎么做到的?”



“想知道吗?”我靠住墙,“你求我啊。”



他的脸色一变再变,在他发飙之前我竖起第一根手指,“第一,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死者的身上没有检测出生活反应,也就是我之前说的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我用他的方式和他对话,希望他没有发现我的不敬。



他露出鄙夷的微笑,仿佛占据了上风,“不好意思,你猜错了。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不可能,我想,除非这对合伙人是恶魔。我叹了口气:“我没见过尸体,尸体是不是也有些不对劲?我猜,只有脑袋以下的下半身找到了焚烧的痕迹,他的头部完好无损。”



他的笑容硬在脸上,看来我猜中了,我接着说:“这和他们所说的故事一致。美国的那个玛丽,身体的其它部分都被烧没了,只留下一条腿。”



“这不可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比你想的方法更简单一些。”我说,“车里没有火源,如果这不是‘天火’的话,他们需要找到一种不需要明火就能燃烧的介质。想想车里有什么?气体。氧气,或者二氧化碳。”



“继续说。”他不如我想的聪明。



“镁粉,纳米级镁粉,只有在真空环境下才能保存,一旦遇到氧气或者二氧化碳,就会剧烈地燃烧。这位教首是个民科爱好者,他能想到这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车内是个密室,车内和车外都有气体。他们是怎么将镁粉放入车内,又不让它在放置的时候就开始燃烧呢?”



“他们使用某种方法让被害者陷入昏迷,然后寻找一处气密性极强的空间——我猜是汽车,这很容易找到。然后使用大功率的抽风机将空间内的气体抽走,制造真空环境,携带着氧气瓶的凶手进入空间内部,将镁粉涂抹在被害者的身上。如果死者是被活活烧死的,他们在这个过程中甚至没有忘记给他供氧。”



“胶带,或许是电工胶带。他们用胶带包裹住被害者的身体,仅仅露出没有涂抹镁粉的头部,让他维持呼吸。镁粉和空气隔绝,也就没有了燃烧的可能。做完这些工作之后,他们重新让空气进入车内,打开中控锁,将汽车沉入泥塘。”



“还需要一根导火索。”刑警说。



“胶带留好了余量,这一段的胶带上是没有镁粉的,它通过车门的缝隙延伸到岸上。凶手站在岸上,手持着胶带的一端。只需要轻轻一扯,被害者在车内滚动,镁粉接触空气,便开始剧烈燃烧。”我说,“同时,没有被烧毁的胶带也回到了凶手的手上。”



“所以,留下燃痕的地方只有后座的沙发。”刑警喃喃着,“镁粉燃烧时的热度极高,但是时间很短。车在泥塘中,没有足够的氧气,烧不起大火。”



“还有车门缝隙处的胶条。”我说,“这是这个计划唯一的破绽,他在岸上扯动胶带,沾着镁粉的胶带脱离死者的身体,必然会烧到胶条的位置。”



说完,我留下被这番演说所震惊的帅气刑警,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堂。和好莱坞英雄用背影面对爆炸的原理一样,推理结束后马上离开才会显得酷。



“喂。”我坐上车,打开窗户,点起一支烟,对武士零说,“我挽回了私家侦探的尊严。”



“嗯。”他打开笔记本,创建新的WORD文档,“接下来,我要挽救写作者的尊严。”

-END-

作者|武士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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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6楼#
发布于:2021-05-23 23:21
你职业道德呢,怎么偷东西还给我送回来?


1.

“祥瑞家园”小区门口,一个浓妆艳抹、胸大臀圆的少妇站在保安亭门口训斥着保安小秦:“你们怎么搞的,我们家那么大一辆摩托车,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们都干嘛去了?整天就顾着对着手机玩网游,业主交的钱都喂了狗吗?”

这已经是刘小丹第二次跑到保安亭来骂人了。

刘小丹今年三十岁左右,是“祥瑞家园”小区的业主。两天前,她存放在小区地下车库的摩托车不翼而飞。据她说,那辆摩托车买了刚一年多。

保安小秦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心里委屈恼火,却也无奈。毕竟,业主的摩托车丢失,大部分的责任要归咎于小区安保不力。



他忙不迭地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我们当时真的没有注意到,事后查了录像,也没发现有人偷车。”

“那你们赔钱啊。我老公那辆摩托车5万块买的,黄龙600,合资的牌子喔,正规发票为证,还盖了税局的章!我也不讹你们,加上精神损失费,给我7万!一分都不能少!”刘丹昂首挺胸,本已猛凸的D罩杯愈加明显,低胸V领裙映衬下的一道乳沟暴露在小秦面前。

“这······”小秦看着面前理直气壮的刘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不知是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得哑口无言,还是被她胸前的巨乳震撼到失声。

小秦很为难,之前物业公司的确有过明文规定的承诺:业主在地下车库丢失财物,如果证据充足,而且确实是属于物业看管不力的责任,那物业就承担赔偿责任······

可如果真是这样,保安小秦随即想到,自己进城辛辛苦苦找的这份工作就要泡汤了。

“我还给你们保安队长留了半分情面呢,没报警,否则警察来了,你们知道后果的······”刘姐冷笑道。

保安小刘当然知道,如果惊动了警方,那祥瑞家园今年的文明示范小区荣誉就泡汤了,这就惊动了业主委员会和居委会,包括物业公司。



那么不仅仅是他自己,保安队长吴哥也要跟着失业。

慌乱之际,他拼命安抚刘小丹,好说歹说把她劝走,随即拨打保安队长吴哥的电话,说明了事情经过。

保安队长老吴刚帮小区的一户居民找到一只跑丢的加菲猫,接到保安小刘的电话,一阵喝骂:“早就告诉你去查监控,怎么还愣在那里?是不是一定要火烧了屁股才肯动啊!”

“吴哥,查过了啊,小区所有的监控都查过了。可就是查不到。”

“狗屁,那说明你们看的不够仔细,再去查!用心点!”



2.

其实,老吴对监控的事心知肚明。

他挂了小刘电话,又转到小区花园,找了个僻静地方去打电话。



老吴的手机屏幕上显示“菜头”两个字。手机接通之后,从那头传来了摩托车和电瓶车嘈杂的报警装置和鸣笛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问:“表哥,啥事啊?”

“少他妈给我装蒜!”老吴发怒的声音猛高八度,看了看周围,又压低声音说,“我问你,你这两天来我们小区偷的摩托车,现在倒卖到谁手里了?”

“嘿嘿,哥,说啥呢?”菜头在电话那头打着哈哈,“那事不是都过去了吗?”

“少装蒜,你以为你穿得严严实实,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别人就认不出你了?妈的,要不是我把你进小区偷车那段监控视频删掉,重新剪辑拼接,你还能站在那?你那破二手车行也让人封了。我看你拿什么给姑姑交住院费!”

“您不是我表哥,简直是我亲哥啊,我······”菜头刚想说什么,忽然灵机一动,“哥,那啥,既然监控视频都没了,也就没有证据啦。兄弟我绝不亏待你,咱们是亲表兄弟,有我的,就有你的······”

“放屁,你赶紧把车弄回来。人家车主不是好惹的,现在正追究我们的责任呢。那车要是回不来,我就得辞职了。”老吴一瞪眼,打断了菜头的话,“我告诉你,你别忘了,我姑现在还在重症监护躺着呢,她可是心脏不好啊。要是让她知道了这事,我姑这身体可是经不起折腾了。三天之内,你务必把摩托车送回来!”老吴态度极其强硬。

“哥,别介呀,我这不是也为了多挣点钱给妈交住院费吗?哎哎······”



老吴那边已经挂了电话,菜头狠吸一口烟,然后将烟狠狠砸在地上,骂了句:“操!我就不信了,亲表兄弟,你还能卖了我?”

老吴挂了电话,回到物业服务中心,找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物业服务中心的陈经理。

陈经理是去年才从物业公司总部调到祥瑞物业这边来的。

老吴自认,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只要自己恳求,领导还是会给他几分情面的。



3.

“老吴,正好要找你。小区业主刘姐丢车那事,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陈经理开门见山,给老吴倒了杯茶,又话中有话道,“我初来乍到,可是也知道,你是本地人,见多识广。这事,非你出面不可啊。”

老吴心领神会,上前笑嘻嘻拿烟给陈经理点上说:“领导,承蒙您看得起我,我一定尽心尽力,只是这个时间,有点紧······”老吴沉吟了一会儿。

“你放心。”陈经理拍了拍老吴的肩,“业主刘女士这边,我也在安抚,我跟她保证说我们可以找到摩托车,人家刘小姐也算高风亮节,答应暂时不报警。至于咱们物业总部那边,我也把摩托车这事压下来了。丢车这事,就到我这为止。说白了,你只要找到摩托车······”陈经理用手指了指老吴,又指了指自己,“这件事,就你知,我知,到此为止。”

老吴大喜,又说了几句恭维献媚的话,带着谄笑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关上的一瞬间,老吴恢复了满脸冰霜。他走出物业服务中心,开始拨菜头的电话施压。

办公室门关上的一刹那,物业陈经理脸上的笑同样戛然而止,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听着老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下了楼梯。

陈经理轻轻打开门,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楼道,才把门轻轻关上,锁好。



他走回办公桌边,拿起电话拨通了派出所张所长的电话,嬉皮笑脸地说:“喂,是张所吗?张所您好,我是祥瑞家园物业的陈大山啊,好久不见啊,哈哈。是这样,我想向您汇报一起偷车案,我们小区啊······”

报完警,陈经理又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自己女朋友的电话。



他清了清喉咙,等到电话接通,声腔低了八度,如同西湖的水月一样漂亮:“亲爱的,干嘛呢?上班呢吗?嘿嘿,我跟你说件事啊,咱二叔的事有着落了······对,就是他上次说的,想进城找份工的事,我会给他落实好,来我们祥瑞家园小区做保安队长吧······要多久?再过······我估计再过1个月就可以来上班了,待遇吗?肯定不错啦。普通保安是2500,咱二叔来直接做保安队长,4000一个月!包食宿······对,对!你看,咱们今晚去哪吃饭啊?”



4.

派出所的张所长接完陈经理的电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拿起手机拨号,电话屏幕上显示:老黑。

老黑七年前因盗窃伤人罪入狱,是张所亲手将他逮捕归案的,现在已经出狱两年了。老黑在狱中那五年期间,张所像照顾亲娘一样照顾老黑的娘,给她养老,送终。

老黑入狱前是这一带的地头蛇,而现在改头换面,成了一家农家菜饭店的老板。

张所和老黑寒暄几句,步入正题:“黑子,有事相求。我们所管辖的祥瑞家园小区前天发生了一起摩托车盗窃案,虽然我暂时不知道犯事的是谁,但是从作案手法来看,我想应该是初犯,可能是你以前的兄弟。你人脉广,够义气,有面子,帮我找找那辆摩托车。如果找到了,帮我劝劝那作案的人。事情其实不大,只要他把摩托车还了,我可以暂且不追究。”

老黑一口允诺。

张所挂掉电话,对身旁负责刑侦的小李说:“跟弟兄们说,既然人都锁死了,团伙作案盗窃摩托车的这件事,可以收网了。”

小李问:“那祥瑞物业的这起案子呢?”

张所看了看墙上一面绣着“警民一家亲”的锦旗,叹了口气说:“这是不同的两个案子。那孩子本不属于这个盗车团伙。他还年轻,虽说有点小偷小摸的习性,但也没犯过什么大事。我让人教育教育他,应该不会再犯。”

小李有些不解:“可是,张所······”

“额,对了。”张所又点点头,对小李低声说,“你刚来,还不清楚。那孩子有个老妈妈,肝癌,现在医院重症监护。我去看望过,医生说,也就剩下几天了,随时时刻都可能······给老妈妈留个儿子送终吧。等送完终,要是那小子仍不悔改,我们再抓他也不迟。”

小李心头一暖,对着张所敬了个礼:“是,所长!”



5.

一天以后。

祥瑞家园的地下停车库里,刘小丹看着自家黄龙600摩托车完好无损得停在了原处,气得跺了跺脚,脸色铁青,上楼回家。

刘女士拿起手机拨电话,电话屏幕显示“菜头”。

电话接通。

刘女士气急败坏:“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怎么把摩托车又给开回来了?”

菜头支支吾吾:“姐,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想挣钱,可是我现在两头受堵啊。压力太大啊,我承受不了,你把那车钱退我吧,我也不买了。我还是做我的二手车买卖吧。”

“真是废物。”刘女士骂了一声,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又耐心劝诱道,“你听我的,把车开走。到时候,我再把物业赔我的损失费分给你一部分。我七,你三,不是,我六,你四······这总行了吧?”

“姐,这事我真干不了。”菜头依旧拒绝。

“那行,你不是认识一帮偷车的朋友吗?你不干也行,你帮我引荐一下,我想认识一下他们,让他们把这事给你我办了。”

“别啊,姐,我可不认识他们,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您放过我吧。”

菜头挂了电话,刘女士听着手机传来的忙音,一阵气恼。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自言自语骂道:“呸,死鬼,离就离,还说什么净身出户?现在又想要那部摩托车,我让你要个屁!”



接着,她又拿起手机······



6.

1个月以后的一天,祥瑞物业服务中心,两个保洁阿姨蹲在经理室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

保安队长老吴悄悄走过去,拍了其中一个保洁阿姨肩膀:“干嘛呢?”

“你个死老头,要吓死人!”那保洁阿姨被老吴吓了一跳,缓过神来,猛捶老吴肩头,又将食指放在嘴边作噤声状,小声说,“陈经理正撒酒疯呢,好像失恋了,听话音,是女方甩了他!”

“哎,现在的年轻人,真经不起事!”老吴摇摇头叹了口气,又笑了,“就咱们小区的那个业主刘小丹,挺风骚的那个,你们都认识吧?那婆姨也是昏了头,搞了个监守自盗的乌龙摩托车案子,这不刚刚都被警察带走了嘛,还是我带路抓的呢。”



“瞧把你能的。”保洁阿姨撇撇嘴。

“那是,警察局的张所说了,今年的文明示范小区,他保证有咱们小区一个。”老吴满脸得意,全然不见了之前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里面可有我一大份功劳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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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山寒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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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1-06-14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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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绵宝宝:"派大星,你为什么叫派大星啊" 派大星:"因为我是上帝派来保护你的大星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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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1-06-22 23:35

1 第一章 看屁啊
2019-2-14 17:21 分类:有种你再撞一下关灯
这是这周第三次了,什么刺激人就他妈来什么,不上班去医院扎个吊瓶都能碰上,没完了!

前方的红灯亮了,林耀松了油门,慢慢踩下刹车,车停在了白线前。他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从后视镜里看着那辆尾号444的切诺基慢慢靠了过来,还是跟前两次一样,车停在了他右边的车道上。

连续三天了,他每天在这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都能看到这辆切诺基停在他右边。

林耀还是从车窗里往右看了一眼,果然还是车窗紧闭,屁也看不到,连驾驶室里坐着的是男是女他都没看清。

不过大清早就三十度的天气,关着车窗开空调也很正常。林耀往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开着车窗将环保贯彻到底的只有他这一辆车。

他并不是什么积极的环保人士,要不是他的车就1.3的排量,开了空调油门立马发软,他才不会大热天的敞着车窗吹热风。

就这破车,到他手上之前已经开了五六年了,车窗上贴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伪劣膜,感觉跟没贴膜一个样,太阳大点儿关着车窗也觉得自己像是被扔沙滩上爆晒的鱼片儿。所以他后座上还扔着块从月饼盒里拆出来的衬布,太阳太烈的时候夹在车窗上当窗帘使。

没错,他开的就是辆破车,他爸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二手小夏利。

林耀虽然开着辆1.3的小破夏利,但在他眼里,一辆切诺基还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好车,不过现在却足以让他恨得牙痒痒。

大学毕业之后,老爸希望他能到公司跟着自己做,但林耀对老爸的伟大事业完全没有兴趣,他对盖房子连一根汗毛的兴趣都没有,他像所有刚毕业的二愣子大学生一样,想要挣脱父母,尤其是“成功的”父母的掌控,于是他奋起反抗,我的工作我自己说了算。

老爸倒是没太强迫他,只是把答应给他的毕业礼物取消了,撂下一句话:“不是牛逼着呢么,自己挣去。”

“不就一辆破切诺基么,”林耀说出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特有出息,“我还就不信我挣不到了!”

于是老爸本着毕竟我还是你爹的态度,给他弄了辆二手小夏利让他上下班,具体来源不明。反正林耀第一眼看到这辆停在他家车库里老爸那辆卡宴旁边的小蓝车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他惊恐地看着老妈:“这小车车就我爹送我的礼物?”

“是啊,”老妈很欢快地看着他,“本来是切诺基啊,您不是不要么。”

林耀承认自己面对这辆车很是蛋疼,但最后他还是一咬牙:“挺好!总好过我开小绵羊了,替我谢谢我爹。”

就这么着,切诺基成了林耀心里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每当在街上看到这车,他就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所以,当他连续三天在同一路口碰到同一辆切诺基,而且还发现这车的车主很牛逼给自己的车挑了个“死死死”车牌的时候,他对这辆车印象之深,这辆车对他的刺激之大,简直是催人泪下,梨花带雨。

这个路口车流量很大,林耀这个方向又不是主路,所以红灯的时间长得让人心碎,林耀脑袋靠在车座上,偏着头看着右边切诺基的车窗,思绪已经飘出很远。

那车的车窗突然慢慢降了下来,坐在驾驶座上的人的脸一点点地露了出来。林耀没动,由于惯性,他还瞪着同一方向没有改变,看清了那是个年轻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了车里放着的音乐,挺大声,加州旅馆,这是他从上学起MP3里就没变过的保留曲目。

等对方的目光终于和自己对上的时候,林耀才总算是回过了神,在他有些尴尬地准备扭开头的时候,对方的嘴突然动了动。

林耀听不见他说什么,但口型却无比清晰,让他瞬间火冒三丈!

那人说的是,看屁啊。

“靠!小爷看的就是你!”林耀骂了一句,由于两辆车有严重的身高差,他不得不仰着脸,而对方居高临下斜眼瞅着他的样子让他无比愤怒,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你丫就是个屁!”

那人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话,突然笑了,手指把墨镜轻轻往下勾了勾,眼睛眯缝着看了他一眼,车窗又慢慢关上了。

“神经病!”林耀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想再拍一下的时候,绿灯亮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切诺基,猛地踩下油门,小夏利发出一阵怒吼,在他松开离合的瞬间猛地冲了出去。林耀打了一下方向盘,把车迅速地挤到了切诺基的前面,从后视镜里看到切诺基刚起步又马上踩了一脚刹车,他觉得非常解气。

这条路是条老路,只有两个车道,林耀挤到切诺基前面之后,前方的路其实挺空,但他一直只挂着四档开个三十多迈往前蹭,那车只能很憋屈地跟在他后面。

根据几天的观察,切诺基的车主跟他上班的路线大致是相同的,要不是今天他要去医院挂吊瓶,这小子得在他后面跟到高新大厦才会有机会超车。

林耀按了一声喇叭,又按下双闪闪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右转上了去医院的路。

刚一转上去,手机就响了,铿锵有力的义勇军进行曲很是提神,他把耳机塞好:“哪位。”

“笑姐啊,我柔情啊,”里面传出个闷雷似的声音,“在干嘛呢。”

柔情是林耀游戏里的结拜,五大三粗,声如宏钟,玩个女号,全名柔情似水。

“开车去医院呢,什么事。”。

“BOSS被抢了,”柔情犹豫了一下,“我们把人截在半道了,不过我看到对面有大刀的朋友……杀吗?”

“杀。”林耀把车开进了医院的停车场,大清早的就没几个空位了,他有点烦躁。

“大刀的朋友也杀?”柔情还是犹豫,大刀是他们自己帮派的堂主,算是帮派的主力了。

“杀,大刀不爽让他找我。”林耀在旮旯里找到个车位,小夏利就这一点好,个儿小,随便哪儿都能挤进去,上回他还把车挤进了两个停着车的车位中间,当然,后来被贴了一张罚单。

把车停好走进医院大厅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他拿起来刚想骂人,看到来电显示是林宗。

林宗是他亲哥,大他五岁,从小带着林耀翻墙爬树偷地没干过一件好事,直到现在都是林耀的偶像。

每次看到林宗的名字,林耀都会在心里膜拜一下老爸起名字的高超水平。

他们兄弟俩的名字,取意“光宗耀祖”。

自打林耀知道这层意思之后,就一直对自己的名字无法直视,郁闷了很长时间。林宗说你快谢谢老天吧,他没给咱们起俩字儿的名字,要不我叫林光宗,你得叫林耀祖。

也是,以老爸的水平,这就不错了,就算是一个字的名字,也好歹没让一个林祖,一个叫林宗……

“哥啊,什么事?”林耀说了一句又赶紧移开了电话,冲着地打了个喷嚏。

“去医院了吗?”林宗语气里透着担心。

“刚到。”林耀吸吸鼻子。

“中午上我这吃饭吧,尝尝新菜品。”

“感冒吃高蛋白会要命的,你是我亲哥么?”林耀嘴是上这么说,其实心里那是相当期待,“渡假村还是老房子啊?”

林宗在市郊有个有个渡假村,最近又跟一个据说会做祖传拿手菜的朋友在老城区开了个私房菜馆子,每天只接五桌客人,价格黑得很,还得提前预约,林耀吃过几次,是不是祖传的他吃不出来,反正就觉得好吃。

“老房子这边,野菜,全素,中午等你。”林宗说完就挂了电话。

“也不用全素啊,”林耀对着已经没声了的电话有点泄气,“又不是马……”

一到盛夏,医院里吹空调吹出来的感冒病患就特别多,林耀坐在注射室里等了好半天,一个护士小姑娘才拿着一袋什么药水跑了过来。

“林光翟?”小姑娘一脸严肃地瞪着他。

“啊?”林耀没反应过来,林光翟什么玩意儿?

“发烧烧傻了吧,”小姑娘把药袋子递到他面前,“林光翟是不是你啊!”

“姐姐!”林耀看了一眼袋子上的名字,配药的这笔字写的相当狂草,“这俩字是个组合,念耀!您再给我拆分一下我直接移民去日本得了。”

小姑娘看了看,乐了:“林耀,是你吧。”

“是。”

“扎哪只手啊?”

这个扎字让林耀有点肝儿颤,他从小就怕打针,小学打防疫针他能在厕所里装便秘半个小时不出来。

“您看哪只顺眼挑哪只吧。”林耀把两只手都递到小姑娘眼前。

“皮肤挺好啊,这么嫩,比我还白呢,”小姑娘估计是看出来他有点紧张,跟他逗了逗,然后拍拍他的左手,“就这只吧。”

“拿去。”林耀把手一伸,往椅子上一靠,脸转到一边,盯着斜对面一个正吊着水的小男孩儿看,这孩子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居然一个人呆着,家长真够心大的。

“血管有点细啊,”小姑娘拿了橡皮管子系在他手腕上,捏着他的手噼里啪啦一通拍,“不好找。”

“您再好好找找,肯定有。”林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得嘞,就这儿了。”小姑娘给他消了毒,拿着针一针就扎了进去。

其实小姑娘技术不错,林耀没怎么觉得疼。但没等他开口表扬,小姑娘居然又把针拔出去了!

“怎么了!”林耀觉得拔针倒是不疼,但感觉很惊悚。

“没回血,你血管太细了,”小姑娘又给他左手消了消毒,“扎这条好了。”

“您敬业点儿,我晕针。”林耀咬咬牙。

“对不起啊,”小姑娘很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低头很认真地又扎了一针,“啧。”

林耀刚想说你啧什么啊,那小姑娘居然又把针往外退了退,但没全拔出去,而是又扎了进去,然后动了两下,最后还是把针给拔掉了。

“亲爱的姐姐,”林耀脸都快绿了,看着那小姑娘,“您拉二胡呢?拉的二泉映月吧?”

小姑娘又尴尬又想笑,脸上刷地一下红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技术不过关,你血管又太细,要不我看看你右手?”

“得,拿去。”林耀把右手递了过去,他也豁出去了,扎多少下不是扎啊。

当小姑娘再次把针扎进去,并且再次没能扎出回血来的时候,林耀已经找不到可以说的话了,只是靠在椅子上看着她。

小姑娘这回不想笑了,眉毛都拧到了一块,她拔出针:“实在是太对不起了,我去叫个老护士来给你扎吧。”

“得挨骂吧?”林耀看了正在忙碌着的别的护士,大家脸上表情都很严肃,一看就是都忙出了一肚子火没地儿撒的。

“没事。”小姑娘咬咬嘴唇,转身准备去叫人。

林耀心里有点不落忍,这姑娘估计刚毕业,平时不定怎么挨呲儿呢,他用手指在小姑娘后背戳了一下:“算了,你再试试吧,还有机会,离筛子还差点。”

小姑娘一脸感动地摆了个马步半蹲在他面前,眼睛盯着他的手都快贴上去了,这回总算是扎对了地方,林耀看到针管里那一小截回血的时候总算松了口气,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自己的血能由衷地感到高兴。

林耀拿出手机,打算发个短信问问柔情他们战况如何,对面一直乖乖坐着的小男孩儿突然抬头冲他这边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

林耀吓得一激灵,谁是你爸爸啊!你妈在哪儿我都还没个准消息呢!
世界欠你的温柔,我给。我家宝贝.♡
haizijiayou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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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9楼#
发布于:2021-06-22 23:35

2 第二章 你丫来劲了
2019-2-14 17:21 分类:有种你再撞一下关灯
林耀跟那个小孩儿对了一下眼神,发现对不上,人家看的是他身后。

他这才如释重负地转回头往后看了一眼,他得观摩一下把七八岁的孩子一个人扔医院挂水儿的家长。

“来了多久了?”身后快步走过来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个袋子。

“没多久。”小孩儿很开心地笑着。

林耀迅速把脑袋转了回来,盯着自己的鞋,还弯腰装模作样地在鞋上抠了两下。

不是吧!切诺基那哥们儿?

虽说林耀只看到了那人并不完整的半张脸,但那人一脸拽兮兮的表情让他印象相当深刻,这也忒巧了吧!

那人应该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脸诧异的林耀,绕过他走到了小孩儿面前蹲下了,从袋子里拿出个小饭盒和一把小叉子:“给你买了饺子。”

“爸爸你今天不上班吗?”小孩儿拿着叉子戳了个饺子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陪你打完针再去。”那人摸摸小孩儿的头,也没坐下,就一直那么蹲在他面前。

林耀盯着这人的后脑勺,看起来也就跟林宗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居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林耀推算了一下,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跟他老爸老妈一样早婚早育到这个程度的人。

小孩儿吃了三个饺子之后,突然抬起头往林耀这边看了过来,这回是货真价视地盯着他的脸了:“哥哥你想吃吗?”

哥哥?林耀愣了,这孩子是眼神儿不好呢,还是算不过来辈份?让他这一叫,自己瞬间就跟那哥们儿差了辈儿了。

但没等他纠正这孩子,孩子他爹端着小饭盒转过了身。

林耀相信这人一准儿是认出自己就是半小时前连骂带堵他车的人了,他转过头来那一瞬间眯缝起来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林耀没顾得上别的,跳起来一把抓过自己吊瓶的那根杆子扛着转身就往注射室外面走。

“那个哥哥为什么不理我。”身后的小孩儿有些郁闷。

“没有不理你,那个哥哥着急上厕所,他尿急了。”小孩儿他爹安慰他。

我靠!这是打击报复!

林耀加快脚步冲出了注射室,在医院走廊里转了两圈,找到了厕所,既然出来了,就应个景上上厕所得了。

关泽看着跟司旗手似地扛着吊瓶杆子健步如飞的那个“哥哥”,应该没看花眼,就是早上在他前边儿开着30迈散步的那位。

“爸爸,这个周末可不可以带我去玩?”孩子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摇了摇关泽的胳膊。

“你病好了就带你去玩海盗船,”关泽摸摸他的脑袋,“不过那天陆阿姨给我打电话,说你上课开小差,让我一个月不带你出去玩呢。”

这孩子叫陆腾,是关泽在福利院助养的孩子,因为腿有点小残疾,三个月的时候被父母偷偷扔在了福利院门口。

两年前关泽经过福利院门口的时候,陆腾扒着铁门往外盯着他看的眼神让他很受刺激,于是当天就去福利院办理了助养手续。

只是这孩子从那天开始就开始追着他叫爸爸,他费了一个月时间也没能让陆腾改口叫叔,只能就这么着了。

“我以后不开小差了。”陆腾咬咬嘴唇。

“保证吗?”关泽捏了个饺子放进自己嘴里。

“保证。”

“那我周六偷偷带你出去。”

林耀扛着铁架回到注射室的时候,那父子俩还一个坐着一个蹲着聊天呢,他磨蹭了一会,进去在墙边的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手机上有一条柔情发过来的信息,笑姐,听说要改PK规则了,一个号一天只能杀或被杀五次,多了不让了!

他拿着手机愣了一会,正要回个电话详细问的时候,又进来好几条短信,都是帮派里的朋友发过来的,内容很统一,PK规则要改了,原因是他们霸服时间太长。

“操。”林耀小声骂了一句,这个消息让他非常之郁闷。

林耀玩这游戏有两年了,本来他对这种古风游戏没什么兴趣,他宁可玩猫在宿舍玩大富翁。但大三的时候在Q上跟高中的时候莫名其妙失去联系的初暗恋又莫名其妙地相逢,那小子扔过来一句话,闲着没事一块儿玩游戏吧,挺好玩的。

那会林耀正陷在暗恋某个即将毕业的学长的痛苦深渊中不能自拔,每天苦哈哈地在宿舍里百爪挠心。

本着分散注意力的原则,他莫名其妙地跟着这小子去玩了这款背景是唐僧取经的游戏。但还没玩两天,刚把免费时间用完,这小子给他充了几张点卡之后就消失了。

当时林耀那个叫做“嫣然一笑”的女魔号级别刚能进城,虽然对于初恋再次莫名其妙消失有些莫名其妙,但什么长安洛阳之类的新地图让他就跟个乡下人进城似的充满好奇,于是就一个人继续玩了下去。

最重要的是,在迷迷瞪瞪瞎玩胡混的过程中,林耀发现学长什么时候去实习的他居然不知道。

暗恋这玩意儿也忒不靠谱了。

虽然他没想到自己会在短短一个星期时间里结束长达一个学期的暗恋,不过这的确是个好事,至少他不用每天按点儿去食堂蹲守来吃饭的学长了。

正沉思着,他电话响了,他没看来电显示,顺手接了,那边一个带着广东口音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婆,你还在医院啊?”

这人叫深秋落枫,人称疯子,是他游戏里的夫君。

他跟疯子没见过面,但一块玩了一年多,从来没闹过矛盾,是他们服公认的“三世模范夫妻号”,甚至在别的服也挺有名气。他们俩的号是这个服务器开了转生系统之后第一对转生两次还在一起的夫妻,人人羡慕得咬牙切齿。

他们服有几个玩家带着帮派霸服这事儿早就已经在论坛上炒得沸沸扬扬,而他和疯子这对夫妻,是霸服的主力,在这个可怜见儿的被他们这伙人压得升不了级的服务器的广大人民群众心目中,他俩绝对属于千夫所指的级别。

一开始他跟疯子关系的确是挺好,铁哥们儿型的,对于疯子张嘴闭嘴老婆满嘴叫着并没什么感觉,时间长了他就有点不舒服了,疯子这人面儿上一副大哥样子,背地里抠抠搜搜的作派让林耀受不了。

林耀是个人民币玩家,号上永远都有放着一两千人民币的游戏币,是备着应急用的。疯子知道他号,一开始拿钱还知道说一声,偶尔也有还回来的时候,慢慢地就跟拿自己钱似的顺手了,买装备买召唤兽,甚至学个技能都要从他号上拿钱买个队,一股子油然而升的暴发户范儿。

关键是这个暴发户他一直用的是林耀的钱暴发呢,这让林耀有点儿无语。

林耀之所以一直忍着,实在是因为他跟疯子一块玩的时间太长,又是霸服主力,这中间的各种关系错综复杂,要想彻底都断了除非不再玩游戏,再加上身上还背着“三世模范夫妻号”的美名,那帮被他们压得翻不了身的人就等着他们出点什么事好趁乱造势收复失地呢。

“在医院呢,什么事?”林耀把点滴的那个小滚轮调到最大。

“早上柔情带人杀了大刀朋友,现在大刀有点不高兴,正吵架呢,”疯子的广东口音很重,说两句就忍不住广东话上拐,语速又快,林耀竖着耳朵才算听明白了,“现在又听说要改PK规则,世界频道都快被骂我们帮的人刷爆了,你能上线么?”

“杀了就杀了,他哪来那么多费话,他朋友不抢BOSS,柔情能杀了他么!”林耀一阵烦躁,“我上个屁的线,我打点滴呢,开到最大往血管里灌也他妈得半小时。”

说完这句他就把电话给挂了,手机放回兜里之后,他才发现周围几个吊瓶的大叔大妈都以一种难以言表的眼神打量着他,他冲其中一个大妈呲牙一笑,大妈迅速转开了头。

好容易把点滴跟灌暖水瓶似的灌完了,林耀按着手上的棉签感觉脚上有点发虚,一迈步子就有点扭大秧歌的趋势,走出注射室之后在医院大厅里站着愣了一会才觉得好些了。

“爸爸,”身后传来了小孩儿脆生生的声音,“要按多久啊?”

“按到学校就可以了。”

林耀没回头,光听小孩儿这声音他就知道那父子俩居然也出来了,真寸,他赶紧大步往停车场走。

为了避免跟切诺基那哥们儿再打照面,他一路健步如飞地冲到了自己车旁边。开车门的时候他抽空往后瞟了一眼,看到那人抱着小孩儿也进了停车场,跟小孩儿说了一句什么之后,把他放到了地上。

小孩儿的手还按着棉签,但脚一着地就开始跑,边跑边乐:“我跑得快!”

“三步追上你。”那人等小孩儿跑了一段儿之后开始追。

林耀本来准备上车,看到小孩儿跑步的样子又停下了,这孩子估计腿有毛病,虽说跑得挺欢实,但看得出来右腿是瘸的。

挺可爱的孩子居然是个小瘸子,这让林耀心里猛地有些不好受。小孩儿从他旁边跑过去的时候还一边咳嗽一边冲他笑,他赶紧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回了个慈祥的笑容。

关泽一直等陆腾扑到车门上了,才追过去把他抱了起来:“跑得越来越快了啊。”

“这个学期体育课跑50米我肯定能及格!”陆腾红扑扑的脸上写满了兴奋。

“嗯,肯定及格,”关泽拉开车门,把陆腾放在副驾上,“安全带。”

陆腾把安全带系好之后,关泽飞快地从车头绕过去跳上了车,然后发动了车子,从后视镜里看着那辆蓝色的小夏利慢慢地开了过来。

小夏利离他只有七八米的时候他迅速地把车倒出了车位,正好顶在了小夏利的前面。

小夏利放慢了车速,似乎是在等待,关泽看着后视镜,轻轻踩了一下油门,车开始往前开,但速度很慢,他看了一眼迈速表,很好,五迈。

关泽耳边回响着郭大叔的声音,我的妈啊……太刺激了……

他打开了车里的空调,一寸寸耐心地往前挪着。两分钟之后,一直在后边儿跟着他车迈着小碎步的小夏利按了一下喇叭。

再看一眼后视镜,小夏利的主人从车窗里探出了脑袋,一脸的不耐烦。

他没理会,继续往前慢慢蹭着。

见他没有加速的意思,小夏利急了,按着喇叭不松手了。关泽放下了车窗,他得好好治治这个早上故意压了他两条街的小子。

车窗刚放下,就听到后面夹在喇叭声里传来的一声怒吼:“我操|你大爷!”

关泽把手伸出窗外比了一下中指。

“我——靠啊!”林耀被他气得够呛,停下车一拉车门跳了下去,“你丫来劲了是吧!”

本来看到那个小孩儿腿的时候,林耀心里觉得这父子俩挺不容易的,没想到他情绪都还没调动好呢,这贱人会给他来这么一手!

他冲着驾驶室大步而去,非得给这人骂一顿不可。

没成想他刚走到切诺基车屁股的位置,切诺基突然发出一声咆哮,排气管里喷出一团烟,转眼工夫就已经窜出去了一大截。

林耀在一片灼热的尾气里腾云驾雾地愣住了,看着切诺基一路冲到了停车场出口,再潇洒地绝尘而去,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回到车上之后他才轻轻骂了一句:“我就日了嘿。”

追是追不上了,林耀有点郁闷地把车慢慢开出停车场,调头往林宗他们那个蒙事儿老房子私房菜馆开去。

五分钟之后,切诺基给他带来的郁闷心情已经一扫而空,一想到中午能有好吃的,他就愉快了不少,就算全素席也不能阻止他控制不住地嘴角带笑。

老妈一直不让他在外面吃饭,说在家里吃的才能营养安全,并且辞退了小阿姨,她认为只有她亲自掌勺才能最大地体现出营养安全的宗旨。但老妈的手艺实在不能只单用一个难吃来总结,就冲她能把胡萝卜跟黄瓜往一个锅里招呼的功力,也不是难吃这个级别能比的。

要不说林宗终于摆脱了老妈的炒勺自己出去单过了之后要弄个菜馆儿呢,好在亲哥就是亲哥,没忘了隔三岔五地召唤他过去吃饭。

“爸爸,”陆腾坐在副驾驶,一直转着脑袋往后看,“你为什么骂人?”

“嗯?我什么时候骂人了。”关泽伸手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你刚才跟后面那个人伸中指了。”陆腾很认真地看着他。

“谁告诉你伸中指是骂人的,”关泽笑笑,“是打招呼。”

“骗小孩儿的人下辈子会变成大蒜泥!”

关泽愣了愣,转过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陆腾:“你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啊。”

“你自己说的啊。”

“我说的么?”关泽想了想,完全没印象,以后逗小孩儿真不能太随便,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是骂人了,你别学。早上我着急过来陪你,那人在我前边儿故意慢吞吞地蹭,害我差点儿没买着饺子。”

“那下次你碰到他,也在他前面蹭!”

下次?关泽乐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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