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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楼#
发布于:2020-04-06 05:51
第5章新妇

   朱雀堂内,钱氏盘腿坐在三围的罗汉床上,脸上涂的脂粉略有些厚了,却依旧没能全然遮住眼底的乌青。

   她身旁站着来晨省的一对兄妹。

   穿着翠兰衫群的小姑娘便是谢家的四小姐谢冰,是从前谢国公身边的一位姨娘所出,生下她后不到一年便去了。身旁的少年便是她哥哥谢淳,眉眼间跟谢涵有些相似,却少了几分英气。谢淳喜欢跟在钱氏后头溜须拍马,跟亲妹妹谢冰不甚亲近,反倒是谢涵常常照拂她。

   门外一对步履不齐的新人,一前一后入内。

   谢涵走到近前,朝身侧一瞥,却不见人影,转头看去,乔萱还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慢吞吞上前。他记得乔萱脚步很快,昨日喜娘一直提醒她慢些走,不过一夜时间,怎么变成这副性子了?

   乔萱也不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的,只是心里忐忑得很。

   钱氏固然可恨,但乔大太太做的就上道吗?

   头上一个“孝”字顶着,尊卑长幼的规矩摆着,虽说昨夜气急时确实说了几句狠话,但临到了奉茶的时候,乔萱也不觉得自己真有底气在婆母面前趾高气昂。

   两人各怀心事,并肩朝钱氏请了安。

   钱氏这才好生打量起乔萱来,虽说明年才及笄,但容貌已然不是寻常女子能比的,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颦一笑,般般入画。

   看着眼前这个人,钱氏不由想到本该同谢沛成亲的乔芙。

   亲姐妹应该生得很像吧,乔芙比她大两岁,眉眼应该长得更开些,听说乔芙的性子很是温婉,那般品貌的女子若能在谢沛身边侍疾,才能叫钱氏宽心。

   都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乔大太太,还有谢涵这个活阎王。就是他娶了乔萱这样跌身份的女子为妻,也不足以让钱氏泄愤,何况,这一切还正合了他自己的算计!

   钱氏狠狠地剜了谢涵一眼,那眼神里头藏着火,仿佛要把他烧死一般。

   乔萱见状,低头无视,心里却咚咚直打鼓,斜眼偷偷睇了谢涵一眼,他倒是神色无常。如此狠毒的眼神,这得看过多少次才能这般自如承受。

   再看钱氏,果真如谢涵所说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还大不了谢涵一轮。发髻梳得老高,一身衣裳首饰都是金贵无比,还有她那双凌厉的凤眼,真叫人心中生寒。

   乔萱不过走神了片刻,再看钱氏时,她的脸上已换了一副和蔼的模样,朝乔萱笑道:“昨儿见你只觉得人瘦了些,这会子再看,怎么个子也不像十六的样子,可是从前在家里在吃食上不讲究的缘故?来,芙儿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说着,钱氏眼底划过一丝戏谑,朝乔萱招了招手。

   “我,我……”乔萱站在原地,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我,我才十四,自然不像十六的样子。还有……母亲,我叫乔萱。”

   一旁的谢淳和谢冰不可思议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过对方也是同自己一样不明所以之后,两人皆本能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兄妹俩心里皆是一样的想法,谢家的几个儿子里,让谁娶亲冲喜全凭钱氏一句话,无人能置喙。可不管谢家算计了乔家什么,若是乔家敢生出什么的歪心思,以钱氏的气性,恐怕会把朱雀堂的屋顶都掀过去吧。

   再看看谢涵,跟个没事人似的,眼神比谁都平静。

   出乎意料的是,钱氏并未发火,只是蹙着眉,一脸困惑地问:“十四?那咱们老国公当年许下婚约时,你可是连个影子都还没有啊!”

   谢涵的眸中起了寒霜,看着钱氏装腔作势的模样,开腔反问:“母亲倒是说说,当年祖父到底是帮谁许的婚约?”

   这原委不提倒好,一说起来,钱氏就替自己的亲儿子心痛,漏算了谢涵的卑鄙,白白错过了一桩婚事,将来也不知还有没有成家的机会。

   “你们都回去吧,世子留下来陪我喝杯茶。”

   她心中敢怒,嘴上却不敢言,只能愤恨地瞪着凤眼,用尽力气挤出最后一丝假意的和善,将其余三人都打发走,屋里也只留杜嬷嬷一人伺候。

   谢淳自是巴不得,称是后,顾不得长幼规矩,瞧也不瞧亲妹妹和新嫂子,先行出去了。

   钱氏睨着那个不成气候的身影,心中满是不屑,这没骨气的东西哪点儿有个将门之后的样子。若是她的沛儿没有那一身病骨不知道能比他强多少,就是谢涵也不见得能比。

   谢冰则是施施然福身,经过谢涵身边时足下慢了两拍,眼里写满了不安。谢涵善意地抬着下巴朝后头点了点,示意她快离开。

   随后他才想到乔萱,朝身侧一看,她已然转身,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脚步也明显快了些。

   “大嫂且等一会儿。”

   乔萱刚要朝月洞门外走去,便被后头追上来的谢冰叫住了。

   谢冰凑上前去,小声道:“不管怎么说,大嫂如今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大哥同母亲一直不对路,只怕两人单独呆着是要出事的,咱们还是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吧。”

   乔萱眼下心里烦得很,这婚事的真相她还没消化完,只想一人回去独独呆着,蒙起被子好好哭一场。奈何谢冰讲的句句在理,只能吞了心头的苦水,随着她在院子里坐下。

   里头的钱氏和谢涵各坐一边。

   茶案上摆着才沏的两杯天池茗毫,叶底嫩匀成朵,凑近一闻满是清鲜的香气。

   钱氏指着茶盏一脸和煦地开口请道:“世子尝尝这茶,甚是醇香。”

   谢涵点头谢过,面色平静地品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回话:“母亲是越来越懂品茶了。不过,经过昨日一事,我也深深体会到母亲对我的用心和照顾。您这般关心我的终生大事,就不想问问我新婚的感受吗?毕竟这是您亲手促成的一桩喜事。”

   “世子爷到底是长大了,心里头事儿多,说话都是直切要害,想来是连陪我喝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了。”钱氏敛目冷笑,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红石榴手串,“你我母子除了恶言相向,难道就不能话话家常了?”

   谢涵瞥过钱氏的手,她自己或许意识不到,每每她憋坏的时候就喜欢把玩自己手上的饰物,一副胸有成竹的得志样子。

   “娶媳妇就不是家常事儿了吗?”谢涵表现得沉稳而悠闲,这一点很让钱氏心头恨恨。只见他又再抿了一口茶,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讽刺道,“也对,咱们家办喜事哪能跟别人一样呢,除了算计,还是算计。”

   钱氏也不再装了,横眉怒目问道:“乔家是什么时候知道冲喜一事的?”

   谢涵理了理袖,漫不经心答:“母亲不问乔家是怎么知道的,倒更关心他们知道了多久,也是新鲜。”

   随着钱氏的一记重扣,案上的茶具都跟着震了一震。

   “他们怎么知道的还用说吗?”

   谢涵看着钱氏咬牙切齿的模样甚是满意,笑说:“也对,母亲猜得到,我亦不想瞒。您打听乔家是何时知道此事的,无非是想估量一番,时至今日,三弟身子不济的事儿传得有多远了。其实大可不必担心,若是南边都知道了,咱们就去北边找,或者叫父亲抢个外邦媳妇回来不也挺好的!”谢涵眼眸上抬,对上钱氏的嗔目,眸光转了一圈停在她止不住颤抖的手上,“母亲可千万别发火,父亲在外多时,您的样子可是越来越称不上贤良了。到时父亲回来了,那是要训斥的。若是母亲有些演技生疏,不如咱们现下练练,免得到时在父亲面前出什么岔子。”

   只见钱氏柳眉倒竖,愤然将才拿起的茶盏往案上一丢,溅出几朵带着愠气的小水花。

   谢涵拿起一片粘到袍子上的茶叶,举在半空,嘴角露出嘲笑的弧度:“确实是好茶,鲜嫩无比,母亲可别糟践了。”

   钱氏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眸,谢涵越大越长本事,总是能在片刻之内叫她心生怒气。她大口吐着气,再睁眼时已然息怒停嗔,继续笑道:“世子真是越来越会说笑了,乔家这般轻狂,的确不是良配,咱们也不必客气,一封休书将人打发回去得了。”

   这回轮到谢涵心生怒火了,这又是打着什么主意?

   终究是不想放过乔家,不想放过乔萱。她名声不好,说句难听的,就是拿着休书回去,兴许安州城里也没人会意外。可真要这样,她这辈子就不可能再有好日子过,连带着乔家其他子女也要受人白眼。乔家固然有错,但毕竟曾有恩于老国公,有恩于谢家。谁都能指摘乔家的不是,唯有钱氏不配,如今这纷乱的局面,都是拜她所赐,没有她的歹毒用心,哪里会惹来之后的诸多麻烦!

   叫谢涵休妻,若是将来说起谢家如何能对乔家恩将仇报,钱氏肯定会将这屎盆子扣在他头上。被人说成克妻不够,还要叫人以为他待人凉薄,苛待恩人之女?

   这么做或许还有一层目的,钱氏就是不想谢涵娶妻生子,就是要他断后,要谢家陪着谢沛一同耗死。

   想到此,他已是怒火中烧。

   不过在官场呆久了,谢涵比钱氏更能忍,虽说心里已是雷嗔电怒,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我屋里的事无需他人指点,母亲慢坐,我先回去了。”

   说罢,他便走。

   钱氏哪里看不出来谢涵的眼神里,分明在替乔家抱不平,纵然身下的裙摆已被她抓得皱皱巴巴,还是逼着自己保持一如寻常的平静。

   她冲着那个背影高声道:“世子别忙着走,你还年轻,许多人许多事或许看不明白,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多替你分担。”

   “母亲有空还是顾着点三弟,恐怕因着您总是分心,三弟才一直不见好!”

   一直缩在一旁不出声的杜嬷嬷暗叫不好。

   钱氏闻言,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朝着头顶冲去,眼里望见的世界已经开始有些颤动。

   她再难忍下心中怒火,指着那个快要走出屋子的谢涵吼道:“乔萱是个什么东西,说休书还是高看她了,你也不回去看看,婚书上写的是谁,户部入的可是她的名字?我就是叫人打出去,乔家告到官府,也还是我占着一个‘理’字!”

   说罢,钱氏急忙穿上鞋起身欲追上去,还未站稳便一个踉跄又跌了回去。

   杜嬷嬷见状赶忙上前扶了一把,朝谢涵劝道:“世子爷就应了这事儿吧,夫人做的桩桩件件,无一不是为着谢家的名声着想,您是世子,将来便是国公爷,您的妻室将来便是国公夫人。她那样的行径,可担得起?”

   谢涵驻足转身,一把抓过杜嬷嬷的衣领喝问:“咱们谢家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杜嬷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迫于他的威慑,忙赔不是:“世子爷教训的是,是奴婢不知轻重,还请世子爷不要怪罪。”

   谢涵的怒目在这对主仆间来回游走,发狠道:“谢家终会是我的谢家,别太高看自己,打量着真能在这儿说一不二吗?”他将杜嬷嬷推倒,反问钱氏,“名声?敢问母亲,若是父亲得知您算计祖父的救命恩人,他会如何反应?您的龌龊事传出去就好听了?到时怕是不知那封休书出自谁的手笔,上头写的又是谁的名字!”

   钱氏脚下一软,若不是杜嬷嬷上前扶住,差点就没站稳。

   谢涵三言两语直击她的要害,她自然知道轻重,若不是怕骗婚的主意张扬开去,又何必费尽设计让他把人娶进来。她不过是听说昨夜两人分床而眠,想着要是乔萱实在不讨谢涵欢心,把人赶回去也算是乔家咎由自取,自己这口气也能消一消。

   钱氏撑不住,瘫在杜嬷嬷身上,大口大口急促地吸着气,伸着手,颤抖地指着身侧那个高大的人影,说了半天的“你……你……”,却接不上后话。

   谢涵这才转身,两三步就要出去。

   不死心的钱氏趁他打开房门前,仍嘴硬吼道:“你要留,便多留几日好了。你去打听打听那乔萱是个什么货色,在安州又是什么样的名声。就算这事儿翻篇了,我也不怕日后寻不到那个恶女的错处,到时……子女婚事皆是父母做主,我……我难道还治不了你们了?!”

   “夫人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杜嬷嬷扶着钱氏,想将她往内间拉。

   钱氏挣脱,愤然喊着:“我能让你娶,自然也能让你休!我替儿子的终生操心,谁敢说我的不是!”
  第6章身份

   谢涵夺门而出,却没料到乔萱正站在外头,白皙的脸上愁眉深锁,仿佛乌云密布,目中夹带着凶光,一旁的谢冰不知所措。

   乔萱原还想对钱氏客气几分,毕竟双方都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当钱氏吼出“休书”二字时,什么规矩尊长在乔萱脑子里都被撕了个粉碎。

   她怒道:“你不能休我,昨日你说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若是为着替嫁的事儿对我不满,大可一开始就退婚,也好过如今成了礼再休我!你们不过是仗着国公府的威望,欺负我们乔家没有靠山,别以为我会怕!没错,我还没告诉你呢,安州城里没人不知道我乔萱心肠歹毒,横竖我本就是个没前程的人,才不怕你们仗势欺人。你们若敢动我一根汗毛,我断不会叫你们好过!”

   乔萱的眼睛罩上了一层晶莹,睫毛接连动了几下。

   以今日的天气,穿着春衫坐在太阳底下都会微微发汗,可她却觉得冷,冰窖那般的天寒地冻,手脚都跟僵掉了似的,不知人要往哪儿去。

   谢冰一脸忧虑,忙上前劝说:“大嫂别急,您又不是没听见,方才大哥是一口回绝的,大嫂快消消气。咱们家不会那样的,谁答应父亲也不能答应,大哥也不能依的,是不是啊大哥?”

   谢涵不回答,低头轻叹。他并未动怒也不反驳,乔萱的反应他能理解,也是被气极了才冲他大吼大叫的,毕竟这个家里,只有他是乔萱唯一能倾吐不快的人。

   冷静了几分的乔萱垂眸喘气,借以平复情绪。谢涵上前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下一刻就飞似的径直跑回流云轩,取了东西后又奔去马厩,随意解了一匹马的缰绳,将小厮颤颤巍巍递来的马鞭一把抢过,翻身上马后狠狠一鞭,骏马嘶叫着高高勾起前蹄,朝外头狂奔。

   午间,缓过劲儿来的钱氏换了一身紫色牡丹纹罗袍,正风风火火坐着小油车赶去流云轩寻事。

   乔萱回到自己的屋里后,便将下人都遣了下去,只留春荷同月牙伺候。

   “小姐别哭了,咱们老爷虽说只是地方官,比不得京官有地位,但也绝不能任他们如此欺负您。”春荷拍着乔萱的背,劝着劝着倒把自己的眼泪也给劝出来了。

   月牙挽着袖子,把刚绞干净的帕子递到乔萱面前,眼睛却看着春荷,细声细气道:“应该叫少夫人。”

   春荷不屑地朝空无一人的外间瞥了瞥,回道:“谁稀罕做他们家的少夫人。”

   “没错,我就是少夫人!”乔萱抬头,敲着桌子愤愤道,“我才不回安州去,我自己就罢了。要是林家知道我才嫁过来一天就被人休了,难保林公子和姐姐的婚事会不会有变。再怎么说,我也撑到姐姐嫁人再……”

   忽然间,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心酸,热泪又迅速地涌进了眼眶。

   香珠慌忙跑进来,见里头主仆三人哭哭啼啼的,也顾不得劝慰,禀道:“少夫人,不好了,夫人来找您了。”

   乔萱愣愣的,像是哭傻了的样子,香珠忙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裙,不由分说地扶着她往外间去。

   “少夫人莫慌,世子爷吩咐过奴婢,必然护您周全。”

   乔萱不无惊讶地睁圆了眼,全然没有想到谢涵会这般交代。想起方才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钱氏的要求,心里倒也不觉得那么委屈了。

   这时,钱氏一脚已经踏了进来,眼眸森然一瞪,朝乔萱发难:“长辈来看你,竟也不知道要出来迎接?这是什么人家教出来的破落户?!”

   乔萱脸绷得紧紧的,眼睛像挟着闪电的乌云。她平生最不能忍的便是看轻她的家人,她的亲娘对她那么好,哪里是钱氏这样心肠歹毒的人能胡乱指责的。

   “回母亲的话,儿媳原是想出去相迎的,可今早在朱雀堂听了几句离经叛道的话,着实觉得咱们谢家非寻常人家能比,一时不知道这寻常的规矩在您跟前该不该守。但既然母亲发话了,儿媳下回一定改。”乔萱福了福,满脸的不卑不亢。

   先前钱氏听朱雀堂的下人说起过,她和谢涵的谈话都被乔萱听见了。她倒不觉得脸上有什么挂不住的,横竖就冲着她和谢涵每日剑拔弩张的架势,谁还看不出个门道来不成,既是这样,自然没必要在乔萱面前装什么良善。

   钱氏在太师椅上坐下,心想着,先前倒是小瞧她了,竟这般伶牙俐齿之人。再一想乔萱方才的话,要说离经叛道,钱氏自认只能跟乔大太太打个平手,不敢托大。

   只是这话,目下她是再不敢提了,谢涵发起疯来什么都敢做,若是一封信送去军营,只怕谢国公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发落她。

   香珠识趣地给钱氏端了茶来,又小心翼翼地退到角落,不时打量着二人。

   杜嬷嬷眼角透着坏,瞧见赵嬷嬷在廊下朝这边疾跑,忙将门一带,恰好将人拦在外头。

   “听说世子一早出了门之后一直没回来?”钱氏趾高气昂地用指节敲了敲茶几,自问自答,“他就是这个性子,你莫要以为方才他顶撞我几句就是真心护着你!世子不过是喜欢同我作对罢了,今日我说你不好,他就说你好。改日你且看着,我要是说你蕙质兰心,他当即就能跟你甩脸子。”

   乔萱眉角轻轻一扬,不以为然地答道:“母亲不都把我给盘查清楚了吗?我可是安州有名的恶女,是被教坏了的破落户,哪里配得上什么蕙质兰心的话!我这般人品,自然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无时无刻不在犯错。将来若是我与世子爷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还得前去叩谢母亲您日日教训儿媳!”

   钱氏的唇紧紧抿着,渐渐变得苍白,片刻后又漾出诡谲无比的笑容:“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我这会子过来自然是要说当下最要紧的事儿。世子不回来,你一个人去认亲也不合规矩,不如我替你做主,叫族里的人还是散了的好。”

   这回轮到乔萱紧张了,神色陡然一紧,磕绊道:“不劳母亲费心,世子爷他……”

   “回夫人话,先前是刑部差人来说有个要紧的卷宗急着要世子爷去看看,事出突然也未来得及知会夫人您一声。”

   钱氏循着声,恶狠狠瞪了香珠一眼,拍着桌子道:“愈发地没有规矩,也不打量打量自己什么身份,这儿哪有你插嘴的份!”

   乔萱看着香珠肩膀若有若无地抖动着,膝盖也半曲着,便抢在她跪下前指着一旁的杜嬷嬷问道:“你可知错?”

   杜嬷嬷同钱氏面面相觑,皆是一愣,不懂她这是什么路数。

   “少夫人此话怎讲?您屋里头的丫鬟错了规矩,倒要来责问老奴。您就是要怪,也该怪流云轩的管事嬷嬷没教好下人才对!”

   杜嬷嬷在钱氏跟前得力,平日说话向来拿着半个主子的架势,眼里流露着轻蔑,一点儿都没拿这少夫人当回事。

   乔萱不信打狗看主人的道理,毫不隐藏眼中的厌恶,瞪着一脸不服的杜嬷嬷问道:“你这刁奴今日当着世子爷的面置喙谢家家事,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眼下可是传遍了阖府上下。要我看,这臭丫头就是学的你那副猖狂样子才敢顶撞夫人的。往后自己的人教不好,就别急着出来教人做事,省得叫人笑话!”

   杜嬷嬷也是成了习惯,一听谢涵就莫名地语塞。这是在流云轩,答了一句不该说的,自然会被下人记下,难保将来谢涵不会寻她的麻烦。

   屋里的人哪个听不出来这是指桑骂槐,钱氏狠狠将茶盏摔了个粉碎。她这些年吃了谢涵父子的亏倒罢了,可在内院,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乔萱放慢了语速,敛目说道:“杜嬷嬷回去真得好好反思反思了,惹得主子勃然大怒,往后还怎么容得了你?!”

   杜嬷嬷插不得嘴,斜扭着腰避了避乔萱的眼神。

   “够了!”钱氏一双眸愤恨地瞪大,脸色气得惨白,呼吸都变得重了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才进门就敢如此大放厥词,可见坊间传言也没有冤枉你……”

   “我分明说过我屋里的事无需他人指点!”

   先前关上的门徒然被踢开,谢涵昂首大步而来,打断了钱氏的话。

   他神情冷漠,两道眉高高挑起,目中散发着冰冷凌厉的光芒。整个屋子因他的到来,挤满了压迫感,乔萱嘴角微微一扬,背脊也挺直了。

   钱氏不由缩了缩,身子紧贴着椅背,强忍怒火,端起长辈架子说:“既然世子回来了,自然……”她喉头一阵干涩,一时间也编不出话来,手伸到桌上,又发现茶盏早就给砸了,声音颤颤巍巍的,“我不过是疼惜这新媳妇远嫁而来,世子不管为了什么事儿,半句话没有扔下一大摊子事儿走了,就是你的不对。我在旁看着,都想替媳妇抱不平。不过,我今儿也是瞧见了,咱们这位少夫人主意大得很,倒是不用我提点。你们一会儿别耽误了时辰就好,我还得去瞧瞧沛儿,就不多留了。”

   说着话,钱氏急忙起身,谢涵哪里会那么容易让她逃走,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到她跟前一拦,说道:“婚书我已经去户部换过了,入籍的文书也都妥当了,往后这件事就不劳母亲费心了。”

   乔萱蓦然怔了怔,心头一阵热流涌来,像是喝了果酒一般,又甜又暖。

   钱氏则是神色复杂地接过文书,睁大了眼逐字去看,阅后重重地合上,将婚书砸回谢涵手里,不无讽刺地赞扬道:“左侍郎大人果然是非同凡响,一等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存疑,这般大事,不过区区几个时辰就可以解决,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谢涵轻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回:“母亲是说我滥用职权,一手遮天吗?”

   钱氏将眼神拉远,看着院里格外刺眼的阳光,咬牙否认:“世子误会了,这点轻重我还知道,谢家世代忠良,哪里会有这等乱臣逆子的做派。这点轻重,我还是知道的。”

   谢涵点头附和:“母亲明白就好。”

   钱氏猛然转过头,两眼发出凌冽的光,钉一般地看住谢涵的眼:“我分明说过,乔家的行径我不会再追究,世子又何必快刀斩乱麻,还担心我出尔反尔不成?”

   谢涵不留情面地回敬:“难道不用担心吗?留着那错处不改,只怕倒霉的不止乔家,就连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死吧?!”

   钱氏斜着嘴角冷笑,狠狠一点头,大出一口气,这才说:“也请世子慎言!”

   “我是否慎言,全看母亲是否慎行。”谢涵丝毫不让她,那架势,只怕钱氏再添把柴,火势就要起了。

   乔萱倒是不能不记着下午认亲的事,小步上前岔开了话题:“时辰不早了,母亲不是还要去看三爷吗?”

   钱氏回头看着乔萱,如今倒好,两个活阎王杵在跟前找她的不痛快,她越想越来气,一手竭力地挽着自己有些松懈的发髻,一手紧压着愤懑的胸口,挥袖走人。

   外头的赵嬷嬷朝香珠招手,她忙告退。

   直到人影消失,乔萱才朝谢涵柔声谢过。

   谢涵略点了点头,走到里头撩袍坐下,跳过方才的不快,开门见山道:“咱们也都别兜圈子,你也好,我也罢,对这婚事心里没一点憋屈都是不可能的。但是过去的,我会忘掉,你也该忘掉,我也不会介怀你从前在安州是什么样的人,说句大实话,我在京城也不见得有什么贤名。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夫人若为难你,你只管自保,保不住自己后头还有我挡着。只一点,出了二道门,你的言行便不止是你一人的,做事前先思量一番,别给我在外头树敌就成。”

   乔萱沉默地点着头,伙伴一般的关系,这样最好。

   他们之间虽说不能像书里写的那样你侬我侬,但也不犯不着水火不容,毕竟两人各自都有一堆问题。最好的关系便是不拆台,必要时伸出援手,这正是乔萱目下想要的结果。将来的事,就交给天意吧。

   “世子爷放心,我承认自己不大好相与,但至少不会无端惹事。”

   这一点,她不说谢涵也信。

   当初,钱氏翻出老国公同乔家那句半真半假的约定时,谢涵就叫心腹段风将乔家上上下下的事儿都摸了个透。

   乔萱从小被乔大太太捧着,是有点喜欢使小性子,但京城的贵女恐怕也是各个如此吧。至于在安州被人指摘最多的,便是跟她那个庶妹的问题,多半也是因为幼时看惯了乔大太太立规矩,耳濡目染地,乔萱长大了也总喜欢去捏捏软柿子。

   要说错自然是有的,但乔萱眼下也才十四岁而已,心性未定的孩子偶尔学偏了也是能改的。加上那些没规没矩的下人在背后嚼舌根,自然还往里头添油加醋了,被说成什么恶女着实有点过头了。

   再者说,谢涵对她这个所谓破落户的性格倒是满意的。若是不娶她,换了别人嫁进来,不出几年,保管被钱氏活活捏死。

   人和事总是这样的,当你觉得他有好的一面时,翻到背面,必然有些许瑕疵
第7章认亲

   稍晚,乔萱随谢涵去了宗祠,拜过祖先,又敬了长辈茶。

   直到这时,乔萱才见到了半躺在藤椅上,被小厮抬过来的谢沛。

   一袭棕红色精致长袍,用银线绣着一道道云纹。他苍白的薄唇勾出一抹礼节性的浅笑。许是久病的缘故,五官虽有几分同谢涵一样的英朗,可线条却甚是柔和,也没有钱氏那般凌厉慑人的气场。他手中一直攥着一方白帕,时不时轻咳两声,若是哪位长辈开口说话,他总是极小心地用白帕捂着嘴,格外克制的样子。

   钱氏见谢沛脸涨得通红,红血丝也一点一点爬到了他的眼眸里,心里很是不忍,起身同族长告罪,带着他先行离开了。

   那藤椅抬到乔萱跟前时,谢沛抬手打了个手势,小厮便稳稳地停住了。

   他朝乔萱拱手道:“我身子不济,拖到午后才来相见,还请大嫂原谅,没能给您好好见礼。”

   乔萱面对谢沛多少有些尴尬,他这一身病骨真是害人不浅,可再一想,受苦最深的倒是他自个儿。钱氏的所为再可恨,也不该迁怒于他。

   一旁的谢涵,耀目的黑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对乔萱征询的眼神不予回应。

   她不敢有自己的主意,低头默默斟酌了一番才小心地同谢沛寒暄:“三爷好生回去休息便是,一家人本就不必拘礼。”

   小辈见长辈的礼数刚完,男女便各自分席说话,女眷们一路叽叽喳喳聊着,拉了乔萱去偏厅歇息。

   乔萱生得漂亮,柳眉杏眼、桃腮翘鼻,嫣红的樱桃小嘴,五官精美如雕琢而成,第一眼自然讨人喜欢。虽说长得好、嫁得也不赖,但娘家地位却不高,况且众人也都知道谢涵克妻这个说法,这般处境的乔萱还不至于完美得招人嫉恨。加之她在安州的那点事儿,到了京里根本无人知晓,大家自是一团和气,欢欢喜喜地凑上来同乔萱说话。

   原先是一桩恼人的烦心婚事,谁知峰回路转,不到短短一日,竟将乔萱之前的不顺遂都洗清了大半,单就这一层,乔萱倒是觉得自在多了。

   只是一想到因着远嫁,不能回门,不免心中失落。

   女眷不宜在外逗留过久,因此,聚了不多时便都各自回府了,倒是宗族里的男人们难得相聚,一直聊至用膳的时辰才散去。

   谢涵回到流云轩的时候,乔萱正一脸伤感地坐在书案前,案上摆着一张信笺,提笔的手悬在半空,笔尖已经凝住,就连砚台内的墨都收干了。

   窗外是草长莺飞,心中却是秋风落叶。

   小书房里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静得能清晰地听见水漏的滴答声。

   谢涵脚步像猫,半丝声响都捕捉不到。

   乔萱悚然醒神时,谢涵已经拿起了空白的信笺,朝她问道:“这封家书叫你很为难?”

   “你怎么知道我要写家书?”乔萱嘴巴张得圆圆的,眼中尽是不解。

   谢涵弯起嘴角,不无骄傲地答:“这点简单的推断都不会,哪配在刑部办案!”边说,他边把信笺放回到案上,“你也别烦怎么跟家里人解释,你爹娘哪里会有底气追问不休?所有经过皆可省了,只说个结果就行,写完了让我的人给你送回去,保管他们什么都不会问。”

   听着好像是这个道理,乔萱挠了挠头,自己怎么就想不通这一点呢,感春伤秋地呆坐了许久,不过都是庸人自扰罢了。

   乔萱的这一封家书快马加鞭,三日后便到了安州乔家。

   门房的人进去禀告,谢国公世子差人送信来府上。

   乔其廉当时完全是愣住的,良久才想起来理了理衣衫,齐整地前去会客。

   当他接过书信时,一眼便认出来是乔萱的笔迹,只是她摇身一变,成了别人口中的世子夫人。

   此时,内院里乔大太太正给秦姨娘所出的庶女乔芯立规矩。

   “如今还真是越发管不得你了,晨醒昏定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二房的人都到齐了,就等你一个。这个月你都第几回了,回回都有理由,你倒是说说,今儿又是为了什么事儿迟的?”

   乔芯今年才十三,长着新月似的黛眉,脸蛋略瘦削,肤色苍白。跪在乔大太太跟前,低垂着头,长发溜在胸前,露出一截娟秀细长的颈子。她的黑眸里满是泪影,却又不敢擅自落下。

   “回娘的话,我原是已经到了祖母院里,何嬷嬷出来同我说,娘帮祖母誊抄的经文落在房里,让我快些来取,我……我已经跑得很快了……”

   乔大太太假意朝一旁的何嬷嬷看了一眼,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反而对着乔芯摆了一脸说不尽的厌恶,问道:“合着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乔芯慌忙伸着双手大幅摇了摇,又磕了磕头,求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娘替祖母抄经文是一片孝心,我应该一早就先来娘这里提醒您记得拿经文过去,是我做错了,我错了。”

   “惯会说些好听的,跟你姨娘一个臭德行!”

   乔芯被乔大太太这一吼,吓得一个激灵伏倒在地。

   “太太,老爷从外院回来了,正往咱们这边来呢。”

   屋外传来了守门丫鬟的声音,乔大太太使了个眼色,何嬷嬷会意,将乔芯架起,绕到屋后头出去了。

   乔芯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自己日日被乔大太太这对主仆整治,实在太凄凉,一腔悲泪尽数往外流,她的肩背有韵律地波动着,哭声也越来越重。

   何嬷嬷朝她不堪一握的细腰上掐了一记,威胁道:“六小姐这是做什么,太太念着老爷在衙内公务繁忙,不想叫六小姐这点不敬不孝之事叨扰老爷。您要是还有点孝心就该闭上嘴悄悄回去,若是老爷被惊动了,秦姨娘也断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秦姨娘,乔芯马上认了命,乖乖捂着嘴,任由何嬷嬷抓着,出了正屋。

   乔其廉那边,虽然起先心中无数疑惑难解,但这谢国公世子他是知道的,虽说配乔萱年纪大了些,可就谢涵这个人来说,那是少年得志。二十五岁就官拜三品,可是不多见,且当年入仕还是自己考的功名,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如今已是他乔其廉的女婿了。

   想到此,他不由脚下生风,还未进屋,就大声喊了起来:“萱萱来信了,萱萱来信了!”

   乔大太太瞧了瞧铜镜里的自己,发髻一丝不乱,妆容齐整,便推了推丫鬟举着铜镜的手,起身迎了出去。

   行至外间门帘处,她的笑容越发地灿烂了起来,音调也拉得老高:“咱们萱萱的信里都说什么了,在谢家过得怎么样?”

   乔其廉一脸喜色,递过他反复看了十几遍的信,背着手,得意道:“萱萱好福气啊,嫁了谢国公的世子,如今已是世子夫人了,将来迟早还得封诰命!”

   乔大太太忽然心跳得厉害,手里一乱,几张信笺掉落在脚边。

   乔其廉忙弯腰亲自去捡。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这天大的喜事给吓到了?”

   乔大太太瞪大了眼,看着乔其廉宝贝似的吹了吹信笺上的灰,翕了翕唇,颤抖道:“是,是吓到了,世子……世……世子夫人?!”乔大太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一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了她在后头的圈椅上坐下,“萱萱怎么会是世子夫人?!”

   乔其廉拧着眉毛捋了捋胡子,回道:“来人是世子爷身边的亲信,交代说从前种种都不重要,只要记住往后各自的身份,谨言慎行就好。”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前尘往事不计,一心只过眼下的日子。

   什么样的日子?便是乔萱作为谢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光耀乔家门楣的生活。

   乔大太太忙用锦帕遮住脸,抹着泪。

   “疯了不成?哭成这样,叫人家知道还以为咱们瞧不上人家。”乔其廉俯下身子轻声道,“你得罪得起,还是萱萱得罪得起?”

   “那样齐整的人物,萱萱也……”乔大太太脸上的表情乱成一团,声音颤颤,“姑爷太好,也叫人挂心。”

   乔其廉无奈地摇摇头,使唤丫鬟端了茶来伺候,道:“我还不信了,嫁个小门小户你能不哭?”

   他心情甚好,倒也懒得吵,嘴上让了一步,安慰了几句,便去了书房回信。
8章家书

   时值初夏,天气还未热,阳光暖暖的,清风在院里吹着。

   从谢涵办公的书房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刑部衙门里新辟出来的那片小荷塘,荷花含苞欲放,满眼翠盖。

   “左侍郎大人又立一功啊!”谢涵收回赏花的眼神,还未见有人进来,倒是先听到了院里传来的爽朗笑声,“方才内阁那边传了话来,几位辅臣对咱们刑部近来屡破大案很是满意。要知道这里头还破了好些积了多年灰的迷案,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谢涵撩着官服起身,走到门边,拱手道:“尚书大人谬赞。”

   来人是刑部尚书耿大人,曾是谢国公麾下一员猛将,伤退后入了刑部做事。

   “世侄过谦了,来,坐坐坐。”耿大人拍了拍谢涵的肩膀,两人一左一右坐了下来,耿大人捋着胡子埋怨道,“你说你,成亲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请咱们喝杯喜酒,难不成怕刑部的人把你家的酒窖给喝空了不成!”

   谢涵拱手致歉:“大人说笑了,只是母亲说了,父亲征战在外又有伤在身,以孝道论,不宜大操大办。”

   耿大人点头,一脸的赞赏:“国公夫人行事一向稳妥,国公爷这会儿眼见一回家就能喝上媳妇茶了,想必这伤都能好的快一些。”

   每每旁人同谢涵聊起家事,他心里都觉得颇为讽刺,却又不得不应承:“前方来信,父亲已无大碍。”

   他将攥紧的拳头往衣袖里藏了藏,嘴角绽开了违心的笑容。

   耿大人应声,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劝道:“男人专注于正事是不错,但也要顾着家里,成亲也好多天了吧,怎么不见你来告婚假?年轻轻的,有大把事情要做,何苦埋在这卷宗里!别让你那小妻子以为咱们刑部不通情理,新婚燕尔的也不放你休沐。”

   谢涵刚要张嘴,门外有个声音倒是比他先了一步。

   “耿大人的话甚是有理,都说成家立业,哪有人像世子爷这般整日忙着公务怠慢家人的。”

   一个身着朝服的身影逆着光立在门口,朝屋里的二人都拱了拱手,这才半拱着背晃悠着进来。

   耿大人起身笑了笑,也简单回了个礼:“原来是钱大人啊,还未恭喜呢,听说擢升通政司知事了?”

   “大人客气了,承蒙您照拂,还惦记着下官。”

   这个留着一小撮山羊胡的人是钱氏的娘家弟弟钱世忠,早年在京外捐了官,钱氏嫁到谢家后,才升做了京官。政绩上的考评一直是不上不下的,倒是替钱氏跑起腿来格外卖命。

   谢涵不冷不淡地喊了一声“钱大人”,也不以长辈之礼待他,看在旁人眼里生分得很。

   “你们聊吧,我那边还有事。”耿大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尴尬的气氛,推说有事,身子都未转过去,脚就朝着外头跨去了。

   谢涵这才起身送了送他:“大人慢走。”

   钱世忠踱步到太师椅前坐下,手搭在桌上,悠然打着节拍。

   “钱大人也看到这满屋的卷宗了,我的时间可不是用来闲聊的。”谢涵看也不看一眼就去书架上取了一份文书,翻得格外忙碌。

   钱世忠学着谢涵那副清冷的神情,眯着眼起了长辈的腔调:“谢大人这话说的,是想说我不务正业?”

   谢涵走去书案前坐下,俨然一副赶客的模样,嘴上也不忘贬损了一番:“哪需要我说,钱大人不是要去通政司做事了吗,到时候大可看看同僚平日如何行事,便知做事与不做事的区别。”

   钱世忠知道谢涵一直看不起他靠着捐官入仕,又借着妹婿的名头升迁。不过说到底,他还大着一辈,成日地被外甥敲打提醒,心里也是恨恨的。

   “你记挂我这个舅舅的前程,我也当关心关心你这外甥的事儿。”

   “段风。”谢涵拿起镇纸敲了敲桌子,“怎么不送客?”

   “不是,嗳——”钱世忠不知何时已被段风一把架起,“世子爷这可不讲理了,若说那亲事,夫人是犯了些错,可你也不能撂那些个狠话,嗳嗳,我还没说完呢,段风你这是干什么,我好歹是他舅舅,哎呦——”

   随着钱世忠的一声惨叫,院子里很快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段风回到书房外头,一脸轻松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朝谢涵挤了挤眼。

   送走不速之客,谢涵搁了笔,看着院里洋洋洒洒的日光,忽然想起耿大人说的,如此好的天气,确实不该守着卷宗虚度。

   清晨,暖暖几束日光透过大红焦布帐子撒到枕边。

   乔萱隙开一条眼睛缝,感受了一下时辰,大概还能再赖一会儿。她打了个哈欠,大喇喇翻身想霸占到大床正中央。

   右腿往下一压却未落到褥上,被什么东西架在了半空。

   迷糊间,乔萱奋力睁了睁眼,一张被晕上了一层柔光的俊脸映入眼帘。薄薄的丝被只遮住了谢涵的腰部,中衣半敞,露出结实的胸膛、完美的曲线。

   乔萱立马醒了瞌睡,一脸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差点喊出声儿来的嘴。眼睛下移,才发现自己的腿落在了……

   不该落的地方。

   趁着他还未醒,乔萱双手小心翼翼抬着大腿,一点一点地往回挪。

   “多大了,睡觉还不老实?”

   习惯了早起的谢涵早早就醒了,只是一直闭目养神罢了。

   乔萱快速翻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紧闭着眼,心头扑通扑通窜着,清了清嗓子,问:“世子爷不应卯吗?”

   谢涵似乎带着一点起床气,长出了一口气,才答:“尚书大人非要我告婚假。”

   说来谢涵这人也真是奇怪,除了认亲那日休沐在家,一直到昨日,都是没日没夜泡在刑部衙门里。早晨去应卯时乔萱还未醒,晚间回来,也是没一次能撑着眼皮等他回来的。

   她还以为两人下一次醒着见面可有的等了,没成想今早再起,就休了婚假。

   “世子爷,少夫人,辰正了。”

   往日,春荷都是到内间叫起的,可今日谢涵在家,她只在门帘处叫了几声。

   谢涵向来习惯早起,就是方才乔萱不压过来,他也躺不住了,一听已经辰正了,立即起身。披了一件外衣,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乔萱:“你早晚都去?”

   乔萱拢了拢朝四面八方散开的一头乱发,瞄了一眼谢涵望过来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的睡相不怎么好看,每日清早起来,这一头长发都有不同的丑法。今日被撞见了,不免觉得有些丢人。好在谢涵并没有一直盯着看,得到她的答复后就挪开了眼,语带好意地说:“我父亲还没回来,不去也是可以的,流云轩的事儿夫人不敢管。”

   说得倒轻巧,他会认为钱氏不敢管,那是因为他是谢家的世子,谁敢动?

   可乔萱算什么呀,少夫人也不过是个称呼,还未进门前钱氏就恨上她了,不守规矩就是白白暴露了自己的错处。再加上她和谢涵还算不得什么夫妻,想来自己是不怎么受他待见了,哪天被撵走也不是没可能的。乔其廉来信说乔芙的婚期在九月,在那之前乔萱可是半步都不敢踏错的。

   “这阵子夫人没怎么为难我,想必也知道我不是善茬,不会动不动就给我小鞋穿。何况我整日一个人呆着也挺无趣的,冰儿又被夫人关着做各种针线,也就每日晨醒昏定那会儿功夫能说上两句话。”

   对这个答案,谢涵很是满意。

   一来他确实没打算错,乔萱不是任钱氏揉圆搓扁的泥人儿;二来乔萱愿意亲近谢冰是个意外的收获。

   谢冰是个不错的孩子,却总是被钱氏各种刁难。内院始终是谢涵不能多插手的地界,他也不能将这个妹妹整日栓在身上,有时护得太多,反而害她日子难过,如今有了乔萱,谢冰将来的日子也能舒坦一些。

   心情大好,谢涵难得提出同乔萱一道去请安。

   朱雀堂里一众人起先见到两人一同前来,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国公爷不在,世子爷也会来这儿给夫人请安!

   钱氏今日见谢涵过来,倒是与往日的心情不同。她心里有事要问,只是谢涵这阵子早出晚归的,寻不到机会而已。

   “听说世子命外院的人收拾国公爷的书房了?”

   谢涵也隐约猜到,钱氏最近应该很想见见他。果不其然,这次回京谢国公一如既往,没给钱氏来过半封家书。

   “再走四天就到城外了,自然得收拾一番,怎么母亲还不知道父亲回朝的日子?”

   钱氏看着一脸嘲讽的谢涵,苦笑道:“军中之事,我这内院妇人怎会知道?想必世子也是因着兵部报信,才知道此事的吧。”

   他呷了口茶,反正也习惯了,谢国公从不写家书,有事儿就在呈报军务的时候托兵部的人给他带句话。要是没什么大事儿,就跟谢家没他这个人一般,石沉大海。

   有时候谢涵也不怎么痛恨钱氏的恶行,究其根本,还是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惹出的诸多事端。爱妻早逝,他心里有伤,彼时还是孩童的谢涵心里就没有痛了吗?可谢国公从未顾及过他,他甚至不愿花心思去照顾自己的儿子。三年后,谢国公便挑了娘家没什么势力的钱氏做继室,他再娶的用意当时也说得很明白,找个女人来顾家,因为他的时间和精力都要用来疗自己的心伤。

   如此情深的男人,看似日日守着初心,却不见得用这份心守住了他的身,钱氏不还是有了子嗣,房里不照样有姨娘,谢国公的四个子女,不过只有谢涵一个出自亡妻,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痴情?!

   就是他的这番矫揉造作将钱氏逼成毒妇,动不了那个狠心的丈夫,钱氏就将心里的恨都报复在了谢涵身上。细说从头,钱氏也好,谢涵也好,都是可怜之人。

   可那个始作俑者呢?

   整日地在外领兵打仗,用得着他的地方要去,用不着的也要去。他立下战功,将谢氏一门的威望推向最高,一面不顾妻儿,一面又用规矩道义约束妻儿,要他们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给他装点门面。

   说来,这个谢国公也是可笑,为父的不慈,却总在意家风正不正。

   想起往事,谢涵想笑却又觉得可悲,只能露出一脸抽搐又狰狞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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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楼#
发布于:2020-04-06 13:09
第21章初吻

    一行人出了朱雀堂,正撞上谢淳一脸鬼祟地前来,谢涵先命绿影送了谢冰回去。

    “你倒是长本事,光天化日之下,可还有你做不出来的事?”

    谢淳见长兄满脸的冷峻,下意识地腿软,只是眼角瞥到乔萱这个比他还小的丫头也在,硬生生忍着没给跪下去。

    乔萱退了两步,觉着自己有些尴尬,走远了不是,站定了也不是,只能别过脸去假意欣赏两旁的花草。

    谢涵见谢淳一副贼眉鼠眼,顺着他游离的目光也看了乔萱一眼,回头朝他冷哼道:“你倒还在乎脸面,我只当你早忘了那些,真叫你丢脸面的人不在这儿!”

    “大哥,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以为……我只是,我……我不过是要见她一面。”

    看着谢淳百口莫辩的模样,谢涵有些不知该从何训起。

    虽不能说是感同身受,但他心里隐约也清楚,庶子的立场很难。小的时候他这做兄长的没有能力去护他,大了自然也没有立场去逼他站在哪一方。只是再难,谢涵都希望至少他不要自己陷到绝境里去,不要帮着钱氏去断他自己的前程。可如今,就是连这最后一点底线都没能守住。

    “你看中的姑娘早就定了婚约,可里面那位绝口不谈,谁要参你一本,莫说如何保你,父亲都得先想想如何保自己!你自己睁眼看看,再动脑子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至于如何善后,闹出这等丑事,父亲必然会过问。”谢涵揪过他的衣襟,警告道,“你给我警醒一些,有的人一无所有而来,眼见将来也要一无所有而去,这才疯了魔什么都敢做!可你呢?你难道也是打算破罐破摔、赤条条去的人吗?”

    “大哥……”谢淳眼神闪烁,额头挂着冷汗,口里呼吸紊乱,急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你……父亲,我……”

    谢涵低头长叹一声,松开了人,说:“进去吧,一会儿父亲来了。”他瞟了一眼谢淳打着哆嗦的手,摇了摇头道,“再怎么着,父亲总还是顾着大局的,就是打你骂你,也不会叫你在外头出事,这种事闹大了与他又有什么好?”

    闻言,谢淳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回了流云轩,赵嬷嬷取来药膏,笑盈盈地递给谢涵。

    乔萱噘着嘴坐在绣墩上,自然地挺直了右手搁到桌子上,等着人给她上药,眼神里透着满满的娇气。

    谢涵耸了耸眉,接过药膏,笑问乔萱,既然这么怕痛又何必演得那般入戏。

    乔萱摇头回答,在钱氏的心里只要不会累及谢沛的性命,什么恶事丑事都能干得出来,再不拔掉她几颗牙,将来这府里的乌烟瘴气怕是更甚。

    内间的门帘一晃,屋里的伺候下人瞬间都没了。谢涵稍顿,嘴角泛着笑伸手用棉布取了药膏,乔萱还不停念叨着:“要说父亲也是真能忍……”

    两人目光相交,乔萱默默低头将后头的话吞了下去。

    冰凉的药膏碰上火辣辣的伤口,疼得乔萱直叫,谢涵扣紧她的手,一边上药一边答:“夫人有更三年丧,又封了诰命,休或离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何况她做的事儿,桩桩件件都是不露痕迹,明面上半点错处都没留下。”

    乔萱点了点头,钱氏似乎真的不曾留下过任何话柄。

    今日之事也是因谢淳而起,他求了钱氏让他单独见沈傲晴一面。钱氏顺水推舟在其中多耍了一点手段,不显山不露水就能搅弄成这样。

    就是把这事儿从头说开了又如何,谢淳的歪心思就是她最大的挡箭牌。虽说教子不善这顶帽子她摘不掉吧,可谢国公也没有理由对钱氏警示什么,要论起来,子不教还父之过呢。

    乔萱懊丧地垂了头:“说起来也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自作聪明半道又转回来拦着冰儿,不让她去帮忙,或许人家不会误会得这么深。毕竟沈姑娘将来,很有可能是她的嫂子,是我让她平白树了敌。”

    谢冰在乔萱眼里是个不多见的好姑娘,虽是庶出,却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心肠。自己问题一堆,却老是操心别人过得好不好。何况她又是谢涵那么想保护的人,乔萱越发觉得今日是她自作聪明害了人。

    以钱氏的心机,哪里会不知道用乔家当借口骗她并不是高招,这个谎撒出来,本就是等着她识破的,明摆着就是要激得乔萱过度戒备。她竟然跟个傻子一样,一步一步自己走进圈套里。

    乔萱越想越气,将怨愤都写在了脸上。

    谢涵替她处理好了伤口,动作轻柔地将她散开的碎发架到耳后去,劝慰道:“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扯,就是你没中计,夫人也必会有后招等着。她就是那样的人,莫说你,今日若我在场,也难保不上当。”

    乔萱气恼地摇了摇头,说:“别安慰我了,我是中了当局者迷的招数。我要是不那么自以为是,冰儿和沈姑娘的关系不会被挑拨成这样!”

    日光温暖而轻巧,照着少女的一双小手,似白玉般的无暇。

    谢涵握着她的手,心中忽有微澜泛起,很想凑近了亲一亲她的小手。

    乔萱似乎看出他的走神,眼带探究地盯着他,他别开眼,咳了咳才答道:“夫人怎么会让内院的小辈们都和和气气地相处,早晚会有这一招的。你何须将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真的是这样吗?那就是说,真的不怪我?”

    乔萱嘴角微弯,释然一笑,柳眉下的双眸弯成了两轮新月,看得谢涵如痴如醉。

    “世子爷,老爷回来了,说是让您去一趟外院呢。”

    赵嬷嬷隔着帘,觉出了这时机真是不好,但又不得不前去打断。心说国公爷平日都是不着家的,难得早回府一次,竟还是挑了这么个时候,也不知这谢家的长房长孙得拖到何时才能有。

    “知道了,我就去。”谢涵松开手,指尖轻轻在桌上搭了几下。

    “会有事吗?”乔萱的剪水双瞳带着忧虑,紧紧盯着谢涵看。

    而他此刻倒是没把心思放在这个问题上,他的心绪是愉悦的,又带着一丝不耐烦,不大想去外头应付谢国公,这些道不明的情绪都是莫名而来,没个由头。

    “要不我跟着世子爷去吧,父亲若是不愿让我进去回话,我就站在外头等着。”乔萱说着,人就站了起来,“好歹二爷的事儿,我也亲眼瞧见的。万一父亲和你言语不和,我总能说上一两句话吧。”

    “哪儿就需要你替我出头了?”谢涵也跟着起身,一手拉住她的胳膊,“总还是亲父子,哪里有需要别人从旁劝了。”

    谢涵手上只出三分力,可抓在姑娘家的臂上也是力道不轻了。

    乔萱心想,他该不会是不高兴了吧。

    再回头看看人,他眼里带着一丝不悦,她便更能肯定这话里话外许都是冲着自己。

    是这个理儿啊。就是他们父子情再淡薄,也强过她这个外人吧。

    乔萱失神,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未看重她,悻悻挣开他的手,缓缓后退了一步。

    什么时候齐,她没有了从前那种谁都不服的盛气凌人。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总有许多的烦恼,心里总是莫名漾起满溢的失落。

    再想得狠一点,他会不会觉得是她多余的?

    她低头咬着唇,眼里刚起一层水雾,下巴就被一只大手抵住又轻轻往上一挑,腰间随之被牢牢圈住,整个身子被一把抬起,她踮着脚,鼻尖触到了他温润的唇。

    乔萱睁圆了眼看着,谢涵的俊颜占满了她的眼,他的气息迅速趋近,唇舌间漫出一股温热的香甜。

    她什么都不懂,只能呆若木鸡般地感受着。

    谢涵像是品尝什么一般,来回吸吮。

    双唇被吻得娇艳,脸颊酡红好似烧烫了一般。

    乔萱双手伸到他的颈后,犹豫了半天也没敢圈住他。

    这是她喜欢的人,可惜这种时候,她都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

    赵嬷嬷倒是教过她的,夫妻间若是感情好,两个人会很亲密。那时乔萱略带得意地打断了她,没有继续听下去。赵嬷嬷总爱唠叨那几句,夫妻要彼此恩爱,互相喜欢。

    可喜欢本就是很简单的情绪啊,她怎么会不懂呢!她也喜欢过别人啊,她那么喜欢自己的娘亲和姐姐,总是抱着她们,小鸡啄米一样亲她们的脸颊。

    她以为这便是亲密,可原来夫妻间的亲密是不同的。

    许久,谢涵才将她放下,指腹停留在她的眉间摩挲了一番,最后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笑道:“下次记得要闭上眼。”

    待乔萱僵硬的肩颈慢慢放松时,谢涵已经走出了老远。

    唇边的气息已经泛凉,只有呼吸依旧紊乱。她双手紧握,抵在胸口,闭眼回味方才的一切,眼中泛起斑斓,耳边传来鸟语,鼻尖微有檀香,最后都只化作一阵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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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0-04-06 13:11
第22章安排

    外头,赵嬷嬷跟着谢涵一路送到了流云轩外,才开口道:“国公爷一向果决,哪儿等得及夫人开口说什么,直接让她留在朱雀堂思过。至于二爷,也去太老爷牌位前忏悔了。估摸着这会儿让您去,该是谈善后的事儿。”

    谢涵颔首道:“夫人当真是对夫妻情分没半点留恋,什么底线都敢碰。”

    赵嬷嬷感慨:“这么多年,情也用了,计也使了,如今大抵只有怨和恨了。”

    谢涵叹气,将赵嬷嬷劝回:“嬷嬷回屋吧,别担心了。父亲找我,估摸着也是三两句话就说完了。就是要找我这个长子的错处,了不起也就是去祠堂跪一跪罢了。”

    赵嬷嬷担忧道:“世子爷若真不想让我担心,就千万记着别顶撞国公爷。再怎么说,这么些年,国公爷对府里管的是不多,但关乎您的事儿,只要他人在京城,到底是一次糊涂都没犯过。”

    “赵嬷嬷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避重就轻吗?”谢涵笑着摇了摇头,“打量我不会算,他一年能在家呆几天?”

    如此一问,赵嬷嬷也是一时无话可答。想了想还是不多说了,如今的世子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什么事儿都爱争个对错。反倒是说多了,惹得他一腔怒火上来,弄巧成拙可不好了。

    朱雀堂那边,钱氏靠着锦锻大迎枕,半躺在三围罗汉床上,手揉着眉心,嘴角忍不住颤着。

    杜嬷嬷上了一盏才沏的茶放在案上,小声试探道:“夫人,上好的碧螺春。”

    “我早知道是这结果,但还是觉得失望。”钱氏睁开微红的眼,却模糊地看不清杜嬷嬷的表情,“我就只攒了一句话,‘妾身知错了’,只这一句,我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叫国公爷打发回来了。”

    杜嬷嬷抿了抿嘴,皱着眉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夫人累了,喝口茶歇歇。”

    钱氏打掉她的手,拿袖子掩着手,使劲揉了揉眼,高声怒问:“要什么茶,有没有酒?”

    “夫人!”杜嬷嬷也拉高了音调,“您晚上还得去三爷那边看看呢,可不能带着酒气去。”

    钱氏被她一责备,不由喃喃念了一句:“我的儿……”她伏在案上啜泣了一阵,又抬头迅速拭干了泪,问道,“人呢,叫过来了吗?”

    “来了来了。”杜嬷嬷露出了笑,“表姑娘在外头候着呢,您是这会儿就叫她进来吗?”

    钱氏轻声应是。她心里记挂着稍晚些还要去照顾谢沛,也没时间陪钱兰兰耗着唱什么大戏,速战速决得好。

    有些话说完了,若她识时务便最好,若不,钱氏还得寻别的法子。

    姑侄之间,彼此少了几分从前的情意,如今她对钱兰兰只有满心的不耐烦。

    钱兰兰由杜嬷嬷领着入内,好像不过是几月前的事,这朱雀堂分明是由她随意出入的。

    守门的小丫鬟冲她笑了笑,伸手拦了拦跟在她身后的翠屏:“这位姐姐随我去耳房歇一会儿吧。”

    翠屏点头,侧身看了一眼竹香,没人拦她,她也没有要跟着走的意思。翠屏偷偷跟钱兰兰递了个眼色。

    气氛似乎不大对,钱兰兰朝杜嬷嬷试探地看了一眼,杜嬷嬷回了个内敛的笑容,等翠屏退下后才说:“表姑娘进屋请安,总要有人在旁伺候,只是姑娘也该知道的,夫人屋里可不许来历不明之人入内。”

    “杜嬷嬷想得周到。”钱兰兰低头应道。

    钱府的下人在里头那位国公夫人眼里,已划归成了来历不明。

    钱兰兰有些心酸,又安慰自己这没有什么。反正踏进谢府大门那日,便是认了命。她只求有个靠山,只求外人眼里的她体体面面的就好。

    “给姑母请安。”钱兰兰浅笑着欠身曲膝,每个弧度里都透着恭顺。

    钱氏撑着胳膊,挺了挺身子,懒懒地准备坐起来。

    钱兰兰殷勤,才凑到了她跟前,杜嬷嬷却笑着拦了她,道:“表姑娘是主子,怎么能叫您替咱们下人干活儿呢?”

    说着,杜嬷嬷给竹香使了个眼色。

    钱兰兰面如土灰般退到一旁,看着玫瑰椅半天也没敢坐下。

    钱氏能给她的亲情原来是那么凉薄的,她忽然怀疑起来,也许从前的锦衣玉食不过是养着她的,等着她长大成人,就圈在身边,要她一生侍奉谢沛。

    她不从,所有的情分便都没了,甚至还不如陌路。

    钱氏开口:“兰兰啊,这么多年了你也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就不兜圈子了。从前的事儿我是不会忘的,往后便是你求着我要去伺候你表哥也是不能的了。不过,你既有本事留在这儿,我倒也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俩人互相望了一眼,钱氏一脸乖张,钱兰兰唯唯诺诺。

    “靠你爹呢,高处是去不了的,不过嫁个不入流的小官或是书生什么的,这个倒是绰绰有余。可你的心气儿我是知道的,何况如今又跑来投靠我,想必是不肯从了这样的人家。”钱氏摸了摸碧玺手串,拉着调子道,“可大户人家,你觉得以你的福分……”

    “姑母。”钱兰兰不由分说,上前跪下道,“您是知道的,我爹给我的月例还没有姑母给我做的一身衣裳值钱。”见她并不动容,钱兰兰只好趴到她脚下,求道,“姑母大人大量,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想过缩手缩脚的日子,我想跟您一样,不不不,我只求姑母让我继续在谢府住着。若是您不愿意见我,就当府里没我这个人……”

    钱氏抬起下巴朝杜嬷嬷点了点,她立刻会意拽着钱兰兰,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整个送到钱氏手边。钱氏扬手就是狠狠一掌,打得她半边脸都麻麻的。

    “你个臭不要脸的——”随着钱氏的一抬腿,杜嬷嬷松开了手,任钱兰兰哭丧着脸倒在地上,“这时候还敢打这些主意!要我留你在府上,还只当没你这个人,啊?你是打量着,借了谢家的名号去外头走动,将来嫁个什么好人家?我呸!”

    杜嬷嬷挽起衣袖,斜眼睇着钱兰兰,恨不能也跟着一口啐在她脸上。杜嬷嬷才扶着她跪直了身子,便用力压着她的头,咬牙道:“在夫人跟前回话,表姑娘可得记着点规矩!”

    钱兰兰哪抵得过杜嬷嬷的力气,双手伸到脑后拼命拉开她的手,不住地哀求:“姑母就看在从前我对您也是一片孝心的份上,饶了我吧……”

    钱氏冷哼一声,冲着杜嬷嬷勾了勾手。

    猛地一下,钱兰兰的下巴又被抬高了,一杯仍冒着热气的茶水,一滴不落都泼到了她脸上。

    “你个贱蹄子,我便是拿着养你的银子去养条狗,也能养出些忠心来,许还比你懂得报恩!”钱氏俯身掐着她的脖子,冷笑问,“跟着你三表哥就是长命百岁也是暗无天日,倒是谢涵,就是他克妻,也能跟着享几日福,是不是?”

    钱兰兰脸涨得通红,额头几根血管凸起,汗珠一层一层往外冒,嘶哑着狡辩:“姑母饶命,那次……咳咳,是我病糊涂了,我……”

    钱氏咬着下唇,挑眉冷眼看她。直到她嗓子眼里钻出来的,只有几个气声,才松了手。她慢条斯理地回座,看着自己刚染了蔻丹的指甲,接过竹香递过来的汗巾,仔细擦了擦手,反问道:“你那么爱享福,我这个做姑母的怎么好不成全呢?”

    钱兰兰双手护着自己的脖子,猛烈地咳嗽,便是脑子里再乱,也辨得出来,钱氏的报复才刚开始。

    “流云轩里也没什么伺候的人,倒是该挑一两个人送过去。”

    一句晴天霹雳,惊得钱兰兰跪都跪不住。

    “姑母,不要!”她强撑着满身的不适,抱着钱氏的腿哭吼,“我是一时糊涂,几句气话罢了,求求您了,我好歹是钱家的女儿,您的亲侄女给谢家的世子伏低做小,与钱家又有什么好的呢?”

    钱氏将她一把推开,吼道:“我一个出嫁的人,在钱家不过就是族谱里的一笔墨罢了,我还顾你们什么面子!你倒有底气谈钱家的面子,还不是靠的我!”钱氏重重拍案,满室回荡着她的愤怒,“你爹进通政司,不也是人家看在谢家的份上吗?天子跟前递折子的好差事,他那几个同僚,谁家里不是堆着金山银山?偏他,除了落个好名声,捞不着半点实际。你也不想想都是为什么!因为人家只是想给谢家溜须拍马,因为谁都知道他不配占什么实打实的好处!若不是我,你爹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缩着呢!你们一个个,靠着我才能在京城体体面面的,转头又翻起脸来,跟我拿架子讲廉耻了。我问你,你跑回老家的时候,可有想过饮水思源?”

    说到激动处,钱氏解了领口的一颗扣子,咽了咽口水,喊着外头的彩云又上了一杯茶。

    钱兰兰低头抹着脸上的茶叶渣滓,余光瞥见彩云匆匆放下茶退到外头,哭得格外屈辱。她哪里还像个主子,往后再听朱雀堂的下人喊她“表姑娘”可不是讽刺吗?

    钱氏喝了口茶,给了最后的警告:“愿不愿意不过都是你一句话,我也不能绑了你去。不过你也给我听清楚了,你如今又死赖着投靠了我,又不是我上赶着拿了你来的。我好歹也是你上头最有脸面的长辈,我若要替你操心婚事,你爹娘又能说什么呢?”

    是不能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钱家又不是她一个女儿,就算真只有她一个女儿,也不及男丁重要,为了不得罪钱氏这棵大树,牺牲她算什么呢!

    所以,要么听钱氏的话,给谢涵做小,要么由她挑一门别的婚事。

    别的婚事是什么,大抵不是嫁个一把年纪、肥头大耳的大员做继室,便是选个有着难言之隐的人家。总之,留给钱兰兰的路,每一条都会比嫁给谢沛惨得多。

    她抬眼,泪眼朦胧中渐渐清晰起来的,是钱氏头上发亮的金镶红玛瑙抹额。

    顺着钱兰兰呆滞的眼神,钱氏抚了抚抹额,戏谑一笑,道:“很想问我,为何翻脸能翻得这般彻底吧?”她翘起腿,眼眯成一条线,“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心气儿可没你那么高。什么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没见过也不奢望,是你爹!”她几乎是暴怒地吼出那些陈年旧账,“都是你爹哄着骗着说,嫁到谢家如何如何好,钱家又会如何一跃龙门。可我的沛儿,眼见我生下的儿子是那般模样,没有人心疼,没有人觉得亏欠。”

    回忆扑面而来,钱氏怅然不语。
Slime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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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楼#
发布于:2020-04-06 19:41
看我的帖子,,,哈哈哈
不要等到放弃时努力,不要等到失去时珍惜,不要等到离别时悔恨,不要等到放手时留恋,不要等到走廊空了,才想起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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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楼#
发布于:2020-04-06 19:42
评论最多的那个………你发的都是长的??!!
不要等到放弃时努力,不要等到失去时珍惜,不要等到离别时悔恨,不要等到放手时留恋,不要等到走廊空了,才想起追忆。
lhr13700576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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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楼#
发布于:2020-04-06 19:55
Slime123:评论最多的那个………你发的都是长的??!!回到原帖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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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楼#
发布于:2020-04-06 19:56
lhr13700576643:嗯嗯回到原帖
在干吗
不要等到放弃时努力,不要等到失去时珍惜,不要等到离别时悔恨,不要等到放手时留恋,不要等到走廊空了,才想起追忆。
lhr13700576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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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0-04-06 19:56
Slime123:评论最多的那个………你发的都是长的??!!回到原帖
好嘛   你先顺序
lhr13700576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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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楼#
发布于:2020-04-06 19:57
Slime123:评论最多的那个………你发的都是长的??!!回到原帖
你找找顺序
Slime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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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楼#
发布于:2020-04-06 19:58
lhr13700576643:好嘛   你先顺序回到原帖
累死了…都不愿意看~老眼昏花了
不要等到放弃时努力,不要等到失去时珍惜,不要等到离别时悔恨,不要等到放手时留恋,不要等到走廊空了,才想起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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