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分享]是谁站在时光转角

楼主^#

更多发布于：2019-02-10 12:15

这几级台阶仿佛弥补了从前的遗憾，他们终于从过去走到了现在。

01

那所学校好像有班级在上体育课，一堆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排着参差不齐的队绕着操场跑圈。一圈下来就开始有男生趁着老师不注意，斜插着抄近路。

杜心心努力想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脸，可她把眼睛都揉红了，还是朦朦胧胧的。

阳光太耀眼，从高处望下去像洒了一层金粉，连光秃秃的操场和肥大笨重的校服看上去都顺眼了不少。

可惜她还是看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杜心心叹了口气，向后躺倒在了自己铺在地上的校服上面。

“你在这儿呢，”天台的门被推开，杜心心猛地坐起来，期待地屏住了气，却只见裴俊一个人走出来，“别等了，他没来。”

杜心心重又躺了回去。

这是杜心心的秘密基地，盖了一半却停工废弃的楼，梗在她和沈故两个人的学校中间。这栋楼在周围两所学校间被传得很恐怖，可它却是杜心心的避风港。她没事就跑到天台上，遥遥望着沈故的学校。

她一直依赖着这种庞大的安全感。

可前不久却出了意外，杜心心刚跑进楼里，就听到了尾随其后的脚步声。四周都是空的，只有楼的承重柱而已，她从来没在这里面看到过其他人，心里也有些害怕。她慌慌张张找地方躲，捂着嘴蹲在一根柱子后面。

可上来的人还是看见了她，并且果不其然被她吓了一大跳。

“喂——”上来的是个男生，头发乱糟糟的，但脸挺干净。他拍了拍胸口，对着杜心心翻了个白眼，“你吓死我了。”

杜心心眨巴着眼睛，说“对不起……”

男生没理她，径直往楼上走。杜心心看出来他要去天台，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喂，是我先发现的地方哎！”

“你先？”男生推开天台的门，外面的阳光猛地照进来，在他们俩身边，很多细小的尘土飞扬了起来，“你说是你年龄大还是我年龄大？”

“我怎么知道……”

“我叫裴俊，上高二。你呢？”

“杜心心，上高一。”

杜心心说完才意识到裴俊根本前言不搭后语，纯粹是在套她的名字，可她居然还傻傻地回答了。

“你看，我比你大，肯定是我来的时间比你长嘛。”裴俊跑到天台边上，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学校，“我就是那所学校的，以前常来。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没来，就被你抢了地盘。”

“你是……那所学校的？”

杜心心没有跟他斗嘴，只是静静地望着下面，连声音都变温柔了，：“那你……认识一个叫沈故的人吗？”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毕竟一所学校里有那么多人，哪会那么巧。可是她总算遇到了一个跟沈故沾点边的人，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沈故啊！你认识他？”没想到裴俊颇为意外地笑了起来，“那是我哥们儿啊！”

“真的？！”

杜心心兴奋得跳了起来，眼睛、嘴巴都弯弯的，笑得像一朵灿烂的向阳花。裴俊盯着她的脸，有种发现珍稀物种的好奇感。

从那天起，这个天台便成了杜心心和裴俊两个人的。裴俊一直答应她要带沈故过来，可是每次杜心心盼啊盼，都只是裴俊一个人来。

“你真的和沈故同班吗？”

裴俊这个家伙说话总是不怎么着调，该不会是忽悠她的吧。杜心心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问。

“喂，你就这么不信我！”不着调的家伙面对她的怀疑却像遭遇了奇耻大辱一样，气冲冲地朝她伸手，“把你的手机号给我。”

“啊？”

“今天放学，我一定帮你把沈故约出来！”

杜心心单单听见这句话就开始紧张，她从来不轻易给人号码，这回却认认真真告诉了裴俊。

午休时间过了，她回去上课，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放在裤袋里。等啊等啊，等到离放学只有十多分钟了，她提着的那口气都快要放下来了，手机终于震了起来。

“放学来我学校门口。”那头是裴俊的号码。

杜心心握着手机的双手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02

杜心心遇到沈故的那天，风很大很大，他们这帮学生身上穿着的肥大的校服被风一吹，都鼓涨了起来，像是一只只要飞上天的热气球。

正在读高一的杜心心只有七十斤出头，又瘦又小，校服穿最小码还是大得可怕，袖子、裤子都长了好大一截，裤腰让妈妈缝了一根绳子进去，在前面扎了起来。平时她都只能穿长一点的Ｔ恤，怕别人看到自己裤子上丑丑的绳子。

她顶着这么大的风艰难地朝车站走，半天也没挪动多远。就在她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时，几辆自行车速度飞快地从她身旁驶过。杜心心在翻飞的发丝中看见一个男生没有拉校服拉链，他弓着背奋力蹬着车子，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就在她愣神的一瞬间，却感觉到一股拉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一辆自行车也“哐当”摔倒在了地上，骑车的人反应倒是快，先一步跳了下来。

杜心心躺在车轮旁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醒过神来。她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衣角被自行车后座突出的一块金属给挂破了，好在除了身上蹭得很脏之外，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

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问她有没有事的，不是挂倒她的那个人，而是那只“鸟”。

杜心心此时看到他了的正面，清秀的五官，介于少年和大人之间，有种微妙的好看。

她摇摇头站起来，突然一声尖叫，狼狈地捂着肚子转过身去。

她刚刚这一摔，裤子上的绳子开了，她一站起来，裤子险些滑了下去。她咬着嘴唇，双手攥着裤腰，听见身旁几个男生的窃笑声，脸一下子变得滚烫。

“别笑了。”仍旧是那个男生，他对其他几个人说，“我们走吧。”

男生们重新骑上自行车走了，杜心心偷偷回头，却看到那个男生故意落在最后，朝她指了指一旁无人的巷子。

“沈故，快点！”

就在这时，杜心心听到同伴喊他的声音。

沈故。

跑进巷子系好裤子，杜心心捂着被风吹得干燥极了的脸，缓缓蹲了下去，眼泪到这时才一点点溢了出来。

杜心心从没想过这辈子还会再听见那个名字。他长大了，变得玉树临风，好看得不像话，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过去的影子了。可一旦和名字对上了号，回忆和现实立刻重叠在了一起，杜心心清晰地看到当初那个小小的人还活在这个沈故身上。

可是，他还会记得她吗？

杜心心回到家，妈妈正好要出去，根本没注意她的衣服，只是嘱咐她：“锁好门，饭菜在桌子上。”

她的爸爸在外地做生意，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嘴上说着是想让他们的生活更好些，可妈妈一个人不仅要照顾她，还要照顾四个老人。她上初中的时候，外公长期住院，妈妈几乎每天都在医院，回家仅仅是做饭而已。

所以杜心心在妈妈嘴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好好学习”“要乖，千万不要惹是生非”“替父母着想”……杜心心一直很听妈妈的话，她安静，不出挑，成绩不上不下，性格平平淡淡，在班上像个透明人，完全没人注意。

这样的她让妈妈很安心，只是她自己……很孤寂。

如果能有个朋友就好了，不是只能相携去逛街的那种程度……而是无论她多出糗也不会笑她，危难时可以依靠的那个重要的人。

就像以前的沈故。

03

杜心心的高中和沈故的高中离得很近，中间只隔着一个住宅区。就因为离得太近，两所学校里爱闹事的学生总是针锋相对，闹得不甚太平。

当然，她相信沈故不会是其中之一。

可是她也鼓不起勇气去沈故的学校外溜达，因为她穿着不一样的校服，太过显眼了。

她偶然经过了那栋烂尾楼，突然灵机一动。她爬到顶层，果然能够远远地望见沈故的学校。

杜心心一开始觉得，这就够了。

可裴俊却突然闯了进来，给了她一点希望。人总是这样，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会变得更加贪得无厌。

放学铃声响了，老师刚说出“下课”，杜心心便拽起书包就跑。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隔壁的学校，正看见裴俊拉着沈故的书包带子，一副死活不放行的模样。沈故很不耐烦，无可奈何地抱着手臂。

“这边、这边……”裴俊扭头看到她，拼命朝她招手，“你再不来，我就拦不住他了。”

杜心心在远处停下，双手在书包带子上不停地转，就是没办法往前迈步。直到她看见沈故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无波无澜，立刻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杜心心终于跑过去，站在沈故身后，扭捏着问，“你……还记得我吗？”

距离上一次见面也过了大半年，更不要提更早的时候了。

“不记得。”

沈故又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次凝视得久了点。杜心心瞪大眼睛，紧张得不停地吞咽。可最终沈故还是摇了摇头。

“我叫杜心心。”杜心心不信，她分明能在沈故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她又努力了一次，“你还记得吗？”

可惜沈故这次连头都没有回，就径直离开了。

杜心心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她不失望。有什么可失望的？这一切她原本想到了，全是她痴人说梦。

裴俊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夹在沈故和杜心心之间很不好做，一方面想去追沈故，一方面又想回来安慰杜心心，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一样。

杜心心用最后一点力气挤出一个笑容，朝裴俊挥了挥手：“我先走啦。”

她本想绕一个远路，拖延一点时间，避开更多的人，给自己多一点情绪缓和的时间再回家。可经过那栋废楼时，她停下了脚步。

妈妈已经给她打过电话，说晚上要在医院守夜，即使她回去也是一个人。

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人。

坐在空无一人的天台上，眼见着整座城市的灯火一点点亮了起来，可沈故的学校却彻底安静下来，只留了操场上几盏灯。

杜心心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遥望了。

对于她来说，远处的灯火已经灭了，也就再没有登高遥望的必要了。

身后突然传来“嘎吱”的声音，在安静漆黑的楼里显得特别阴森。杜心心屏气站起来，紧紧地盯着被推开的门。一个人影从门后闪出来，楼下的霓虹隐隐照亮他的半张脸。

“啊，你果然在这儿。”裴俊揉了揉鼻子，笑着说。

“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有种感觉，没准你会在这儿。”裴俊的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想赌一把。没想到你还真在。”

杜心心不是很明白，茫然地问：“你为什么没和沈故一起走？”

“我和沈故不同路的，而且……”裴俊犹豫了一下，“没什么，太晚了，我们下去吧。”

杜心心本也想回去了，就和裴俊一起往楼下走。可天台的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是如地下室一般的尘土味和毫无缝隙的黑暗，吓得她打了个激灵。尤其是在背后的天台门关上之后，外面的光全都没了，他们像被困在一个黑色的迷宫里。

“怎么了？”裴俊向下走了两级，发现杜心心左手扶着墙，一动不动。

“我……夜盲。”杜心心含糊地开口，心隐隐发颤。

她只记得这里的一室阳光，金光闪闪的学校操场，她跑上跑下，丝毫不觉得害怕。可她却忘了自己从小夜盲，一到天黑视力就差得很，走几级台阶都要扶着栏杆。

可是，如果裴俊没有来，她还是要自己一个人下去，她也能做到。

但就像从前一样，身边有一个人在，她就不自觉地想要依靠。

“那你抓着我，”裴俊退回她身边，支起一条手臂，抓着她的手腕放到上面，“我下一级你下一级。”

杜心心抓着裴俊的衣服，是很粗糙的校服的手感，就像抓着自己一样。再加上这个“老佛爷驾到”的姿势，她突然就笑了出来。

“一、二、三……到了……”

“一、二……”

空荡荡的楼里，回荡着的只有裴俊喊口号的声音。每一层转弯的时候，杜心心能看见一侧没有安玻璃的四方窗口透进来的夜色。那一闪而过的光，照亮了她身旁裴俊的脸，居然是愉悦的神情。

他像是在玩一场游戏，没有一丝不耐。

这难得地感染了杜心心，她的恐惧无措被稀释了，变得透明清澈。

“到了！耶！”

走出大楼的那一刻，裴俊振臂高呼了起来。杜心心站在他身后，仰起头，发现竟是繁星漫天。她在楼顶，只顾着看那所没有沈故的学校，却都没有抬头望一眼。

“看，”她指着最明亮的那一颗，“北极星。”

“北斗七星在那儿，真的是个勺子哎。”

裴俊朝着天幕比画，却没注意到杜心心在夜色里红了眼睛。

“找到北斗七星在哪儿了吗？”

“找不到。”

“你笨哪，看，很亮的那颗，那就是北极星。顺着那颗找，就可以找到勺子在哪儿了。”

看见北极星，她就想起沈故。

“我送你去车站吧。”

裴俊先一步转身，却猛地停住。杜心心这才看到，就在他们俩不远处，一个身影站在路灯下面，影子拖得很长。

她微微直起了背，恍如隔世地与沈故对视。

“你怎么会在这儿？”裴俊先一步朝沈故走过去，问，“你……跟着我？”

沈故没说话，杜心心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仿佛欲言又止。可最终他还是一声不吭，转身要走。

这一次杜心心不打算再放过他，快步追了上去：“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夜盲？”沈故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走。

“你为什么装不记得我？”

“那次之后你为什么没来看过我？”

“是因为我害你挨骂了吗？”

……

杜心心锲而不舍地在后面追着问，沈故却越走越快。她终于跟不上他，最后气喘吁吁地蹲了下来。

“对不起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夜空下隐隐的哭腔，终于绊住了沈故的脚步。他闭了闭眼睛，轻声说了一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只不过杜心心没有听到。

04

经过了那晚，杜心心已经明白，沈故不想被她打扰。可是学校所在区域要进行消防演讲加演习，她的学校比沈故的学校占地面积要大些，所以这相临两所学校的学生分批到她们学校的多功能厅参加。

从知道消息的那天，杜心心的心里就不安稳。她一直说服自己，不会凑到一起的，而且她上高二，沈故已经上高三了。

轮到她的那天起，门口陆陆续续进来由老师领着的穿着蓝白色校服的人。一个、两个……都是陌生人，杜心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手机突然来了信息，是裴俊，上面赫然写着——

“沈故前两天请假，好像今天跟着高二的一起去了。”

杜心心的“啊”字还没发出去，就看见沈故走了进来，并且一眼就看见了她。

杜心心朝四周看，她周围空位很多，是比较清静的一块区域。她掐着手机看着沈故走向自己，她的嘴唇动了动，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来，沈故与她擦肩而过，走到了离她很远的最后一排。

消防员的演讲很生动，也很感人，可杜心心始终心不在焉。她不时地扭头，沈故一动不动趴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一直到演讲结束，开始消防演习，沈故都没动静。

消防演习很正式，有人负责门，有人负责消防器械，其他人被要求整齐有序地弯着腰，沿着墙根小跑着离开。

对讲机里传来“2号门准备好”时，他们就该跑了。杜心心猫着腰绕到沈故的椅子后面，用力推了他一把。

“起来啦。”

沈故是真睡着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情形不对，就火速跟在了杜心心的后面。

他们贴着多功能厅的墙壁跑下去，沿着走廊跑到安全门就可以了。因为没有人很认真，大家都嘻嘻哈哈的，跑得也是很乱。多功能厅都是薄薄的台阶，迈小步很慢，迈大步又很傻。杜心心怕沈故在她后面会嫌她慢，一直很努力想快点跑，可前面的女生时快时慢，一直挡着她。

“啊——”就快到门口了，一步踩到楼梯边缘，杜心心却趴在了地上，手和膝盖被台阶边缘磨破了皮。

突发状况，让多功能厅里瞬间乱成了一团。消防员一边疏散前面的人，一边讲解：“发生火灾时，千万不能慌乱，如果在疏散中摔倒，很容易发生踩踏等危险，这时候应该……”

杜心心挣扎着站起来，身后的人突然从她旁边跑过，绕到了她的面前，赶在消防员之前一把背起她，两步就跑出了门。

杜心心快要呼吸困难，直勾勾地盯着沈故的鬓角，脑子里一片空白。

“谢、谢谢……”

到了安全门，沈故一声不吭地将她放下。杜心心连伤口都顾不上，手足无措地连退了好几步。

“你还跟从前一样爱摔倒啊。”沈故斜斜地勾起嘴角，“而且……个子也没长高多少嘛！”

“哪有！我已经长高很多了！”

杜心心最讨厌别人笑话她个子矮，下意识地回了嘴后，嘴就维持着当下的形状僵住。沈故终于承认记得她了？

“这个同学做得不错，要是真遇到危险能这么做就是个英雄了。”

消防员当着众人的面夸赞沈故，沈故却完全不当回事。他的随行老师倒是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孩子虽说成绩不太好，但人品还是不错的。”

“你的成绩不好吗？”杜心心有些意外。

“不行吗？”

沈故看了她一眼，突然顺着安全门后面的楼梯跑了下去。杜心心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追，膝盖每弯一下就钻心地疼。

“你别追了，去医务室上药吧。”

隔着一层楼，沈故从楼梯的缝隙仰头向上喊了一句。杜心心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不是气恼，而是难过。

原来……他没变啊。

真好。杜心心坐在楼梯上，头靠着栏杆，喜滋滋地想。

05

周末，学校只有高三的学生在补课，裴俊一个劲儿地怂恿杜心心去找他玩。杜心心一个人待着也闷，想着反正是周末，她也不用穿校服，去了也不是那么显眼。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间教室，她就摸索着上了楼。在楼道里循着声音，找到了高三年级的教室。她把脚踮到极限，才能透过后门的小窗看到教室里全部的情景。

她看见裴俊在靠窗的后排偷看漫画，环顾了一圈……沈故没在。

裴俊背着书包出来，刚想张口问她去哪里，杜心心先一步问他：“沈故的成绩很差吗？”

裴俊的心突然沉了一下。说到底，杜心心愿意赴约，还是为了能见沈故一面吧。

“他呀，成绩是不大好。”

“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你不能帮帮他吗？”杜心心很认真地说。

“那我不是你的朋友吗？”裴俊苦笑了一下，“你有想过问问我成绩怎样吗？”

杜心心突然哑口无言。

“杜心心，你是不是真的没有朋友啊？”

朋友谁没有啊。杜心心很想这样回答。可是她没底气，如果这时候要她证明，她甚至都想不起有谁可以叫得来。小学中途转校，跟着爸妈换过一座城市，初中毕业后又回来。如此颠簸的她，什么朋友也留不住。

可是这里有她关于朋友最初的回忆。

既然她回来了，便以为自己还能找得回来。

“来吧，让我来教教你朋友在一起该做什么。”

杜心心原以为裴俊生气了，可转瞬裴俊脸上已经没了生气的模样。她在他后面跟着，辗转到了一条小巷子。除了巷子外有个仿古的门楼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走进去却发现曲径幽深，以一条主巷为轴，延伸出的几条小巷都是卖小吃的。他们从这头走到那头，基本上看见新鲜的裴俊就会买一份，和杜心心分着吃。。

走到一半，她终于勇敢地走上前，对摊主说：“我付。”

裴俊笑着看了她一眼，没阻止她。

等到天黑了，所有的灯都亮起来，杜心心才终于明白裴俊的目的地究竟是哪儿。

巷子尽头有一个大的公园，里面摆着她从未见过的大型冰灯。即使走近了，她还是不敢确定，那些城堡、亭台楼阁，全是冰做成的。

可是她把手伸近了，能感觉到幽微的寒气。越来越多的人涌进公园来，围在他们身边，杜心心感觉像是被众人推搡着进入了她一直向往的，叫“与人同游”的陌生境地。

“这么亮的灯，你应该不会怕黑了吧？”

确实，像一座璀璨的不夜城，每一步都踩在光里。不过杜心心还是伸手抓住了裴俊的书包带子，小心地说：“怕走散了。”

“也是啊，你个子这么小，走丢了可真是不好找呢。”裴俊回头看她抓着书包带子的手，“不过你走得那么慢，这样勒着我很难受哎。”

说着，裴俊拉下她的手，小心地钩住了她的小指。

杜心心被一根小指牵扯着向前走，眼睛一直盯在两只手上。她的步伐有些跌跌撞撞，明明是走在今天，却又像是回到了过去。

过去与现在相同的是，她又遇到了这样好的人。

“嗯，你想听故事吗？”

杜心心站在一架冰做的滑梯前，对裴俊说。

裴俊没说话，另一只手偷偷在身侧按着手机。

“从前有个女孩，她很不爱说话；有个男孩，也很不爱讲话。女生因为个子矮，坐最前面；男生个子很高，坐在教室的最后排。后来，因为男生功课很好，却不爱回答问题，被老师调到了前排来听课，就坐在女孩旁边……”

虽然杜心心用的是“男孩”“女孩”的代称，可裴俊一下就知道她说的，是她和沈故。

他不确定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究竟是喜是悲，可是他手机里的信息已经发出去了——

“我在看冰灯，很不错，过来吧。”

信息是发给沈故的。

06

那年杜心心九岁，上小学三年级。

沈故坐到了她的旁边，明明成绩那么好，上三年级了还总考满分，却懒洋洋的，总是支着书藏在后面睡觉。

一开始他们两个人都不和对方讲话，直到有一天，都已经到下一节课了，沈故却还在睡。杜心心蹑手蹑脚地过去，想从沈故的书桌下换出下一节课要用的书。虽然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沈故还是惊醒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对、对不起……”虽然杜心心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道歉。

“哦，下课了。”沈故看到抽出来一半的书，对杜心心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从那之后，他们俩开始说话了。基本上只要是需要帮助的事，他们都会找对方。那个年纪的小孩喜欢装成大人的样子，总是对走得近的男女生很敏感。所以他们俩一直保持着距离，都没有人知道他们俩是朋友。

杜心心生日那天，沈故一言不发放了张卡片在她的书桌里，那是她收到的第一份来自朋友的礼物。

那天放学时天已经有些黑了，杜心心的妈妈还没来接她，她便一个人在学校里面等。大多数人都走了，只有沈故拽着自己的爸爸，陪着她等。天上的星星出来了，有一颗很亮很亮，沈故突然指着它说：“那就是北极星。”

他们认了北极星、北斗七星，那个晚上永恒镌刻在杜心心的脑海中，从未有半点模糊。

紧接着学校突然停了电，所有灯都灭了，那一瞬间，杜心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所以沈故是这个世上第一个知道她夜盲的人，连她妈妈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以后天黑了，我保护你。”

十岁的沈故这么对她说。

杜心心并不知道，那也是沈故人生中第一次做出承诺。

他们的城市曾经发生过一场很大的地震，之后的几十年仍旧余震不断。小则三四级，大一点的也有五六级。在杜心心上四年级的一天中午，她刚刚吃完午饭回到教室，突然感觉脚下的地一软。

虽说之前也有过大家都在说地震了，她都没有感觉的经历，可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恐慌。这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感觉到了。老师冲出办公室，在走廊里大叫：“大家快点跑到操场上去！”

他们就在二楼，按理说几秒钟就能下去。可杜心心的第一反应却是，沈故没在教室里。

只有她知道，沈故嫌吵的时候就会溜去楼上的空教室睡觉。其他人都在往楼下跑，只有她，拼了命地往楼上跑。

她摇醒沈故，此时晃动还在持续，她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小的余震，也顾不得什么害羞，拉着沈故的手就往楼下跑。

一开始是她跑在前面，彻底醒过来的沈故很快就超过了她。因为两个人的步伐相差太多，沈故在往下跑时无意识地松开了她的手。

杜心心很怕，她怕自己会是全校的最后一个，她惊慌地喊着沈故的名字。沈故回头还想催促她快一点，却眼见着杜心心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后面的事杜心心什么都不记得了，反正她再醒来就是在医院里，头上缝了针，小腿和脚趾骨折了。

那场地震有六点多级，学校毁了一些设施，但除了她，没有其他人受伤。

大家都当她是反应慢，所以跑得慢，虽然哀其不幸，却也有人偷偷嘲讽。她爸妈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着数落了她好久。

杜心心醒来后，学校里的老师和一些同学来看过她，可沈故没来过。她从醒来后就一直不讲话，因为她最想问的是沈故。沈故怎么样？沈故怎么没来？

可是她问不出口。

她的伤养了很久，错过了期末考。也是在那时，她爸妈想到要给她转学。

后来她再没出现在学校里，也没有跟沈故告别。她根本都没来得及告诉沈故，她根本就没有怪过他。在当时那种环境下，只是一个意外。这成了杜心心心中一直难以释怀的遗憾，让沈故变成了她心中一个永恒的符号。

辗转多年，杜心心又回到这座城市上高中，可是她早已失去了沈故的消息。如果不是那次偶遇，她都不会知道自己和沈故近在咫尺。

对杜心心来说，还能再见到，已经算是命运的恩赐了。可她其实从未理解过，当初她尖叫着从楼梯上滚下去，正好停在了沈故的脚边。

对当时十岁出头的沈故来说，那是怎样一场噩梦。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都收不回。。

07

杜心心的故事讲完，裴俊久久说不出话来。安慰的话说不出，抱歉的话说不出，胸口堵得难受。这样的羁绊，他是无法超越的。

可是他懂得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如愿以偿。

同为男生，裴俊比杜心心更能明白沈故内心的想法，知道阻止沈故向前的阻力其实是内疚。

趁着手机响，裴俊松开了钩着杜心心的那只手。

“好多人啊，你在哪儿？”电话里，沈故周围也是乱糟糟一片。

“你往天鹅城堡那边走。”裴俊从人与人的缝隙间看到了沈故，跳起来挥了挥手，“这里！这里！”

人群是时候散开，让杜心心和几步开外的沈故对视上。

“你也在啊。”沈故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了停，他看到杜心心总是先止不住心慌。

“嗯。”

裴俊看这情形，应该是不用自己帮忙了，立刻装成看手机的样子，演技极差地说：“啊，我还有急事，我……”

“急事？”沈故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小声说，“把我诓来你就想跑？没门！”

杜心心看着他们两个挤眉弄眼的模样，“扑哧”笑了。

三个人并肩逛了冰灯展，护城河的上空突然燃起了烟花，虽然就那么三四朵，却是第一次离得那么近，近得像是会落到身上一样。杜心心一向胆小，竟真的向后退了两步，沈故笑着说：“离你还很远呢。”

“很远吗……”杜心心突然伸手拽了一下沈故的衣角，“不远啊。”

沈故愣了一下，心中的酸楚涌起又落下，像有一条冰封的河，终于渐渐化开，缓缓流淌起来。在他眼里，杜心心和小时候竟然丝毫未变，以至于重遇的第一面他就胆战心惊起来。

可他又觉得庆幸，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三个人离开时已经很晚了。离开了冰灯所在的区域，夜就沉了下来。杜心心每次从便道下去，都要小心翼翼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很开心，她一手抓着一个人的书包带，丝毫不害怕会被抛下。

两个男生坚持要送杜心心到家门口，她刚要告别，裴俊突然说：“你不是说你家楼道的灯坏了吗？”

杜心心一脸无辜，她家楼道的灯没坏呀。

“我先走了，改天见。”裴俊用力推了沈故一把，险些将他推到杜心心身上，转身大步流星地跑了。

他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再也看不到沈故和杜心心才敢停下来。只要他回头，就会好奇，就会不甘心，就会想留下来。可这不是他应该存在的场合，就像那个天台是杜心心用来等沈故的，他不过是过客，该懂得功成身退。

这样，就还可以做朋友。

“我送你上去吧。”沈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对杜心心说。

“不、不用了……”

“没关系。”沈故坚持。可是他们俩才刚上了三级台阶，楼道的感应灯就亮了。杜心心难为情地咬着嘴唇，在心里骂裴俊多事。

“杜心心。”重逢之后，这是沈故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听起来竟像过去一样，“我不是故意装认不出你，只是……”

他一时无法组织好语言，那么多年过去，他一直不愿意去回想当时的事情。杜心心头上流着血倒在他的脚下，他很没出息地被吓哭了，也忘了往楼下跑，就傻傻地蹲在那里。后来地震停止，老师们冲上来七手八脚送杜心心去医院，面对质问，沈故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虽然他不是有心的，却还是因为胆怯将自己撇了个干净，让大家都以为他只是路过，整件事和他无关。

从那之后，沈故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杜心心的近况，却还要假装完全不在乎的样子。他会这样敏感是因为他确定杜心心会怪他，也确定杜心心会责怪他，他内疚于自己当时的不负责任，明明说好会保护杜心心的，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有些时候一件小事埋下的种子，会在多年后长成参天大树，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仿佛在那件事后，沈故整个人就变得有些消极了，他用一个壳子将从前的自己给锁了起来。

直到杜心心出现，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你想说的，我都懂。可是我想说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故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我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再见，只有机会说一句话，我要说什么。”杜心心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抬头凝视沈故的眼睛，“我要说，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听不到脚步声的感应灯突然又灭了，他们俩就这样面对面被丢进了黑暗里，却可以看到对方闪亮的双眸。有一颗星星，在沈故的瞳孔深处缓缓亮起。

“对不起。”他声音低得有些像哽咽，又透着一丝孩子气，“如果只有一句，这是我想说的。”

“真无聊。”

杜心心抬起手在他的额头上戳了一下，轻轻笑了。

“回去吧。”

“我送你下去。”

“什么？”沈故没明白。

“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杜心心拉着沈故，重新走回楼下。他们的脚步很轻，都没有惊动感应灯。每下一级台阶，杜心心的心都要抖几下。可是她坚持着，没有扶任何一处。

这几节台阶仿佛是弥补了从前的遗憾，他们终于从过去走到了现在。

杜心心站在漆黑的楼道口，仍然能看到沈故走远。她突然拢起双手放在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改天见！”

对于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她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突破了。从今往后，她要更勇敢一点。

她放下手，看到沈故在路灯下回眸，朝她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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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分享]是谁站在时光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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