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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励志青春]丁立梅美文

楼主#
更多 发布于:2021-07-09 15:27

下面分享几篇丁立梅【个子喜欢】的文章,希望大家喜欢

愿得一心人

      我小娘娘迫切想要脱离我们那个大家庭,是在她十八九岁时。

   

      那天,我去我奶奶的房里,找剪刀想裁纸装订练习簿。在针线箩里,无意中翻到我小娘娘的一本记事本,上面写着这样两句诗: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我很吃惊,撞破了一个秘密似的,又使我很慌乱,我赶紧原封不动放好那本记事本。

     我留心观察我小娘娘,她表面上并未表现异样。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过着日子。

     我却惦记着她的秘密。改天,又偷偷去翻了一回,上面有了新内容,一页上写着,孙么民,孙么民,孙么民。只这一个名字,写了满满一页纸。又一页上写着,孙么民,你带我走吧。

     我吓得不轻。

     孙么民我认得,同村同生产队的,和我小娘娘同过学。他有一个哥哥孙么宜,性情温和,高考制度恢复后,他是吾村考上大学第一人,名噪一时。他家的门楣,因此被抬高了许多。

    孙么民与他哥不一样,性子猛烈,常做些打架斗殴的事。初中毕业后,他就回到村子里,爱穿牛仔裤,爱留过耳的长发,不事稼穑。却搞了一堆蜂箱,说是要做放蜂人,追逐着花跑,四处闲游。吾村人背后叫他孙二流子,幸灾乐祸地悄悄议论:“不怕他孙业青说嘴,他是播了颗好种子,也播了颗孬种子。”孙业青是他们的父亲,因大儿子孙么宜考上了大学,孙业青不太把村里人放在眼里了。

    我遇到孙么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吹着口哨,从我跟前走过去。

    我替我小娘娘忧伤,不知怎么办才好。我试探着问我爸:“爸,你说小娘娘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我爸不在意地说:“还能嫁个什么人。嫁个种田的吧,好好过日子。”我说:“那,像孙么民那样的人,行不行?”我爸有些警惕地看看我,我赶紧说:“我是想学他哥考上大学的。”我爸赞许地点头,说:“你不会考得比他差的。”见我还愣着,我爸就又说了:“孙么民不学无术,你小娘娘不会嫁这样的人。看书去吧,你小娘娘的事,不要你操心。”

   唉,我的一颗心,掉进冰水里了。

   我小娘娘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在我们家里,这一点是被无条件支持着的。我小娘娘顺利地把书一直念到高中毕业,回家务农半年,小身子骨受不了田间劳作的苦。更确切地说,是受不了我妈的坏脾气,她想逃离,便又闹着要去复读。也就得逞了。行李是我妈亲自给备下的。我妈在灯下给她纳新布鞋,在灯下给她絮新棉被,一边就说:“也不知道你将来长本事了,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嫂子。”

   我小娘娘当即信誓旦旦说:“记得的,记得的,嫂子你对我太好了。”

   我妈很满意,嘴角边漾起笑的纹,看上去,很温柔。

   我小娘娘在外折腾半年,我妈还给送过两回咸菜和粮食,用一根扁担挑着去的。然她高考下来,与录取分数线却相差太多。

   之后,我小娘娘又复读一年,没考上。她不得不死了心,到底不是块读书的料。她回了家,死心塌地做农民。

   我妈很是失望。一与我奶奶起了纷争,就会拿我小娘娘说事,含沙射影地骂。

   我在得知我小娘娘的秘密没多久后,有人来给我小娘娘说媒了。

    我爷爷奶奶是没有主见的,全由我爸给做主。

   来人在我家堂屋坐,与我爸我妈叽里咕噜半天,我们家就着手打扫卫生了。把屋子里的灰尘掸净,屋前屋后也都给清扫了,说是第二天有人上门来访亲。这户人家家底厚实,房子是小瓦盖的,屋前还长着十几棵银杏树。那时的银杏树等于摇钱树,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是有福气的。

  我小娘娘听说人家来相亲,她推说肚子疼,晚饭也没吃就上床了。第二天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我姐怎么劝,她也不起来。我一方面替我小娘娘担心着急,另一方面,又怀着好奇性,兴奋地等待着上门来相亲的人。

   一行人终于到来。父子俩,还有两个叔叔跟着,都穿戴齐整,头发梳得油光光的。他们围着我家屋前屋后转了一圈,我爸跟着,递烟递茶。我和我姐一看见那小伙子,心立即凉了,他有一只眼睛竟是歪着的,人也生得黑不溜秋。

   我奶奶做了荷包蛋端上桌,众人围桌寒暄。那个歪眼吭哧吭哧,竟把一碗荷包蛋全吃了,我给他的印象分又扣去许多。

   心里不喜,我就故意生出事端来,把大门摇得咯吱咯吱的。我爸对我使眼色,我装着没看见。我姐也很配合,她一会儿进屋来,一会儿又出去,唤鸡打狗的,声音弄得倍儿响。那几个人大概看出一点苗头,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告辞,约定日子我家去回访。

     他们走后,我爸问:“你们说,这人怎样?”

       我妈说:“我看还马马虎虎。”

      我爷爷不吱声,我奶奶说:“你就剩这一个妹子了,你们看着办吧。”

     我和我姐投反对票,我们说:“他是个斜眼,我小娘娘怎么能嫁个斜眼?以后生个小孩也肯定是个斜眼 。”

   我小娘娘伏在床上哭,哭得嘤嘤的,她说:“我不嫁人,我死也不嫁人。”我跑过去,告诉她:“小娘娘,我帮你赶走他们了,这个人,你是不要嫁的啦。”

   事后,我被我妈痛骂一顿,我亦是不在乎的。我爸也不大满意那个人,这桩亲事,最后黄了。

   媒人接二连三地来。

    我小娘娘被我奶奶逼着,去相了两回亲。回来又痛哭。

   其中,有一个小伙子,我照过一面,长相不错,白净斯文。家里人也都觉得好,我小娘娘却不同意。我妈急得指桑骂槐。我奶奶也生了大气,絮絮叨叨数落她。我爸也失了耐心,问她:“你这满箩挑花,挑得眼花,到底想挑个什么样的?你也就这条件,别挑花的挑绿的,挑到最后挑个没皮的。”我小娘娘四面楚歌。

   那天的记事本上,我小娘娘写下这样一段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可是,我的一心人却不知道我在苦苦地等着他。孙么民,你听到我的呼唤了吗?你怎么还不带我走!

  我看着,只能心痛地干着急,却无计可施。

  也在路上看到孙么民,他放蜂归来,牛仔裤,长头发,吹着口哨,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他与我小娘娘相遇了,也只是客气地点点头,各走各的路。我小娘娘埋在心底的思与恋,他是一点也不知道。endprint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过一个冬天。春天来了,孙么民带了一个姑娘回村,是他在放蜂的路上谈的对象。姑娘长得俏模俏样的,村里人见着,都啧啧称赞,开玩笑说:“别看孙么民吊儿郎当的,骗女的却是一把好手。”

 我小娘娘躲到河边哭了一场。斜阳低垂,柳絮飘飞如雪,她瘦弱的样子,远远看过去,像一片飘着的  絮,无依无靠。

 后来,再有媒人来说亲,我小娘娘一见媒人,还没等对方说话,就点头说同意。她是灰了心的,嫁什么人都是一样。

 这回说的是我们本生产队的,一个小瓦匠,在红旗河对岸住。人长得不好看,但老实本分,知根知底的。那天,我听见媒人在我家厨房里,分析这桩亲事的好处,很像三国里的诸葛孔明,摇把鹅毛扇,指点天下。在座的有我爷爷我奶奶,我爸我妈。媒人分析了三点:

 第一,小瓦匠兄弟两个和他叔叔都在我们四队,一旦结了婚,他们便都是你们家的人,你们的势力就大了去了。谁还敢欺负你们?想要做个什么事,还不是一呼百应的?

 第二,荒田里饿不死手艺人。嫁个瓦匠,往后有看不见的好处。你们家要砌个灶台,盖个羊圈猪圈的,要修房建房的,哪还用得着请别人?

  第三,嫁得近比嫁得远好。嫁得近互相有个照应。特别是四爹四奶奶(指我爷爷和奶奶)年纪大了,有个姑娘在身边,常来跑跑,是再好不过的。你们这做哥的做嫂子的,也会减轻点负担。

  我爷爷我奶奶点头。我妈点头。我爸点头。

  我爸最后说:“好吧,她再也没什么可挑的了。”

  我小娘娘的亲事,就这么一锤定音。

   我小娘娘出嫁,是在腊月里。

   因为住得近,我小姑父没用车子来接,他领着她,步行回家。

   我小娘娘穿上大红袄,看不出欢喜,也看不出不欢喜。临出门前,我姐拥抱了一下她。我也上前拥抱了一下。肩膀上突然潮了,她的泪,掉在上面。

   家里人都站在门口送。我奶奶叮嘱她:“路上不兴回头的。”我爸放了一挂鞭炮。我和我姐再去看时,她和小姑父,已走远。

   我姐想到这以后,她落了单了,很有些伤心。我姐对我说:“投胎做女的真没意思。”

   我没吱声,心里有说不出的冷清和惆怅。

   天色还早,我却再无睡意。我在想,小娘娘的记事本,去了哪里了。我到我奶奶的针线箩里去翻,没翻着。

   一年后,我小娘娘生下一子,小名“祎祎”,喻美好的意思。

    吾乡有风俗,喜得贵子,是要染红蛋煮糖粥送人的。我小姑父兴奋得染了一大缸的红蛋,煮了几大锅糖粥,挨家挨户分送。

   他和我小娘娘的婚姻,四平八稳地过下来。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有的是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把俗世的小日子,过得扎扎实实。

  我小娘娘曾暗恋过的孙么民,后来的境况并不好,结婚了,离婚了。再结婚,再离婚。几番折腾,落魄得不成样子。

 这世上,究竟谁是谁的一心人?你为之千转万回的,未必就是。所以,放下,只管朝前走,或许,他就在下一个路口等着你。诗经》里的那些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我从小就会背的诗句,那时背得摇头晃脑,因它的朗朗上口。幼小的心,不懂,却觉得美。有大人开玩笑,这丫头聪明,都会背《诗经》了,做我家的媳妇儿好不好?仰头脆脆地应,好。哪里知道,自己所背诵的诗里面,是一段刻骨的相思呢。

那应是一处天好地好人好的地方,雨水充足,物草丰美。天高云淡,雎鸠一唱一和地在河两岸叫着,叫得人的心,像吸足了水分的青草啊,轻轻一掐,就是满把的柔情。年轻男子,相遇到美丽的姑娘了。姑娘在干吗呢?姑娘正在河中央的陆地上采荇菜呢。隔着半条水域望过去,可以望见姑娘可爱的手臂,不停地左右舞动着,美丽的腰肢,也跟着扭动。年轻男子再也放不下这个姑娘了,“寤寐求之”,“寤寐思服”,白天夜里都在想着她啊。他辗转反侧地叹:悠哉悠哉。

我每每读到这里,都要笑出泪来。我想像着那样的夜晚:天黑得很深很深,星星在天上眨眼睛,四周俱寂。远远的,雎鸠的鸣叫传过来,搅得男子的心,更是如擂小鼓。他睡不着,他辗转反侧地长吁短叹,优哉游哉。意思是,想啊想啊想啊……长夜难度。他一定想得形削骨瘦的。那个被他相思的少女,多么幸福!

他后来,有没有娶到她?那好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关雎》中,他留给我们的相思形象,足足打动了人类几千年。

《泽彼》中的小青年就更有意思了。应该是初夏的天,新蒲长出嫩叶来,池塘里的荷也婷婷。小青年在池塘边偶然碰见一位姑娘,姑娘长得真是高大健美啊,“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小青年只一眼,就再难相忘。于是相思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相思,“寤寐无为,涕泗滂沱”。你看你看,他无论醒着还是睡着,眼前都是姑娘的影子啊,他不知怎么办才好,伤心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现代人却难以怀上这样的单相思了,爱上谁,电话邮件短消息,轮番轰炸。恋情来得迅速,去得也迅速。今日结束,明日又重新披挂上阵。那只叫相思的鸟儿,已找不到栖落的枝了。让人惆怅,让人备怀念,《诗经》中的那些傻男人们,他们纯洁如白月光的单相思,成了温润心灵的一块琥珀。

   热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是《子衿》中守在城门楼下的女子,对爱的表白。意思是,你青色的衣领子,都绵绵地牵系着我的心啊。原来,爱上一个人,连他穿的衣,连他佩的饰物,都要爱的。她约了相爱的男子,到城门楼下相会。是约在月上柳梢头么?天还未黑呢,她可能就梳洗打扮好了,早早来到约会的地方。男子哪里知道她这么早就来了呢,自然没来,她于是焦急徘徊地等,一边想念着,一边跺着脚埋怨着:“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使我不去找你,你也该主动点儿呀,哪怕捎个口信给我也好啊。热恋中的人儿,一分一秒的分离,也觉漫长。所以她挑兮达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让我们也跟着她着急,替她伸长了脖子眺望,那个穿青衣的男子,来了没?

《褰裳》中的小女子,就爱得更为火辣了,如一锅四川麻辣汤,轻抿一口,那热辣,就直逼人的心窝窝。她把约会的地点,放在一条河边,她站在河这边等着,不知什么缘故,约会中的男子,迟迟没来。河水缓缓地流着,她一边眺望着河水,一边在心里发着狠:“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那意思是,本姑娘漂亮着呢,你不爱我想念我,难道就没有他人么?爱我的人排着队候着呢,你这个大傻瓜!每读至此,我都忍不住大笑,这实在是个泼辣可爱的姑娘,如一朵野玫瑰,一朝绽开,那芳香就不管不顾地倾溢出来。

《采葛》则把热恋中的这种等待推向极致,通篇全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却千转万回,缠绵宛转。“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与他,因什么原因,而有了短暂别离?不得而知,只知道姑娘在等他,看到葛草要想到他,看到蒿草要想到他,看到艾草,还是要想到他,从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到如三秋兮,再到如三岁兮,那分分秒秒的时间,多么让人难捱!心爱的人,你什么时候才能来?

热恋中的人,一个世界都可以不要的,眼里心里全是你,纵使你普通得如一株芨芨草,在他(她)的眼里,你也是九天的仙女,骑着白马而来的王子。

我们都曾做过做过这样的仙女,或这样的王子。它使我们在回味人生的时候,有别样的甜蜜和幸福。

 等爱
梅艳芳唱的《女人花》,我怕听。她唱得实在太哀婉悱恻,应了她的人生。像秋夜里的一滴露,“啪嗒”一声,滴落在心头,内心顿时一片荒凉。是啊,花开不多时,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

几千年前,有个少女,在《诗经》里,也是这般唱着的。这个少女唱的不是花,她唱的是梅子:“摽有梅,其实七分。求我庶士,迨其吉兮。”这个时候,她还青春年少,她提着筐子,徜徉在梅树旁,树上的梅子,已黄熟了,在纷纷落。地上三分,树上七分。少女望着梅树上的梅子,联想到她自己,青春也是那梅子啊,眨眼间,就熟了,就掉了,她却还没有意中人。她有些害羞地唱,喜欢我的小伙子啊,你快趁着青春好时光来找我呀。可是,爱她的人,却没有来。树上的梅子眼看着掉到只剩三分了,她焦急地唱,求我庶士,迨其今兮。也就是说,喜欢我的小伙子啊,你不要再等了,你今天就来吧。满树的梅子,终于落尽,她的青春也快要过去了,她还是没等来爱她的人。她无奈地唱,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她不再幻想谈一场缠缠绵绵的恋爱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如果有小伙子现在喜欢她,就可以直接订下婚约把她娶回家的。

通篇《摽有梅》,不着悲凉,却字字凉透。等爱的心,看不见被谁伤了,却被伤得千疮百孔。

我认识一好女子,三十多了还未嫁。当初也曾有男孩,死心塌地地爱过她,她没有接受,她想等等再说。这一等,就等到花瓣凋落。我对她说,找个好人嫁了吧。她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说,我也想啊,可是,到哪里去找呢?

替她感伤。好男人早在青春的路上,被人劫持了。尘世的缘分,原都是一场花开,花期过了,花事也就尽了。

很早就知道“首如飞蓬”这个成语,但不知道,首如飞蓬竟是出自《诗经》中的。当有一天,我翻到诗经中《伯兮》这一篇,我的眼睛在首如飞蓬上停住了,我实在吃惊于首如飞蓬的背景,竟是一个女人盼丈夫归的。“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女人的丈夫,从军远征去了,女人想他,想得无心打扮,致使头发如风吹乱的枯草一样堆在头上。不是没有很好的润发油啊,只是我打扮了给谁看呢?长期的思念,使她心头郁结满了忧伤。这样深刻的想念,实在让人动容!

我想起一个妇人来,妇人的丈夫,早年去台湾,一直未归,留妇人孤身一人。妇人终年一件蓝布褂,头发乱草堆似的堆在头上,脸色灰暗,不言不语地走路,干活。小孩们背后都叫她疯婆子。这样一个疯婆子,某一天,却突然打扮得光艳照人,大红的线衣穿在身上。已灰白了的发,被抿得纹丝不乱。原来,她去台湾的丈夫回来看她了,她为他,梳妆打扮。大家叹,她原来也是这么好看的啊。一周之后,她丈夫却归台,在那里,他早已另娶了太太。妇人什么话也没说,折叠起大红的线衣,换上她的蓝布褂,重又陷入一个人的“首如飞蓬”里。

这样的盼归,在另一篇《风雨》中,终于有了完满结局。“风雨凄凄,鸡鸣喈喈”,外面风大雨大,鸡们在不安地鸣叫,女人的丈夫,出门未归。他出外多久了?或许十天,或许半个月。女人不眠,为他提着一颗心,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雨,亲爱的人啊,你是否被风吹着了,被雨淋着了?女人因此想得害了病。就在这时,奇迹出现了,女人的丈夫竟冒着风雨突然归来。那巨大的惊喜,哪里能形容呢?女人只呆呆地看着他,说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夷!”哦,亲爱的,你回来了,我也就心安了。当确信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就是她亲爱的丈夫啊,女人抚摸着丈夫的脸,终于喜极而泣:“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纵使外面天崩地陷,又何妨呢? 你回来了,一切便好了。

世间的恩爱,原都是这个样子的,几千年来,都是这个样子的,那就是,亲爱的,只要你平安着,我也就开心了。

风过林梢

赫奶奶走了。

这消息让我发了好一阵子的呆。我离开赫奶奶所在的那个小镇,10多年了吧。10多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人老去。

我认识赫奶奶的时候,她五六十岁。又黑又细的眉毛,弯弯的,像用墨线弹过。配了一对黑珍珠似的眼,望向人的时候,水波潋滟。她个头中等,走起路来,像踩着一段舒缓有致的曲子,不疾不徐,有着极美的韵致。想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

果真是。

年轻时,她是地方文工团里最红的角儿,舞台上的光芒,盖过天上最亮的星。十八九岁,她甩着粉红的绸帕子唱:

风过林梢呀风过林梢,在哪棵树的心底里,留下痕印。我倚门张望呀张望着,郎的身影,何时再经过我门前?

——嗓音清脆甜润,风吹小铃铛般的。露天舞台,一盏汽油灯悬着,照着她唇红齿白衬着的一张粉嫩的脸,像开得满满的一枝芍药花。台下人山人海,脚踩着脚,都为挤到台前去看她。

赫奶奶兴致好的时候,会跟人说一点儿当年事。她嘴角含笑,慢条斯理轻声讲着,讲着讲着,突然顿住,说,不提了,不提了,这些陈年烂谷子,提起要让人笑话的。彼时,赫奶奶在一家单位食堂烧饭。我刚出大学校门不久,分配到那个小镇工作,一日三餐,都交钱由那家单位食堂代做。见面的次数多了,也就熟稔了,也认识了她的老伴。大家有时叫他赫爹,多数时候却直呼他赫老头。

第一次见到赫爹,我很替赫奶奶惋惜,她怎么嫁了这么一个男人!

赫爹长得丑,真丑。瘦弱,矮小,局促狭窄的脸上,布满麻子。偏偏眼睛又小,让你实在分不清,他看你的时候,是睁着眼睛呢?还是闭着眼睛呢?

赫奶奶洞悉我的心思,她瞟一眼在忙碌的赫爹,很平静地解释道,别看我家老头子长得丑,人可好着呢,是这个世上少有的好人。

每天清晨,赫爹必早早来到单位,替赫奶奶生好烧饭的炉子,烧好一天要用的开水,熬好粥。并把单位门前的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人若问,赫老头,你家赫奶奶呢?他必宠溺地笑,说,她要睡觉的,我让她多睡一会儿。

赫爹的“早市”忙活妥当了,赫奶奶才梳洗一新地姗姗而来。碗筷摆上桌,食堂里,也就陆陆续续坐着吃早饭的人了。赫奶奶也坐在其中,细嚼慢咽地吃早饭。赫爹却仍在忙着,为中午的饭菜做准备,一边等着我们吃好了,他好刷锅洗碗。大家若叫,赫老头,你也过来一起吃早饭啊。他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你们吃吧,我一会儿回家去吃。

回家吃什么呢?茶泡饭就咸菜。他一天三顿,从不讲究。但对赫奶奶,却像供着一尊佛似的,零食给预备着,糖果、瓜子、应季的水果,从不间断。

他们的家住在小镇附近,有好几亩田,都是赫爹种着。赫爹专辟了地,种赫奶奶喜欢吃的瓜果菜蔬。遇到时新的菜蔬,也给单位食堂免费送一些。大家吃着新鲜的菜蔬,对赫爹说些感谢的话。赫爹就变得异常慌乱,连连摆手,不谢,不谢,自己种的,不值钱。赫奶奶不无得意地对人说,我家老头子种田可是一把好手,蔬菜啊庄稼啊,长得都比邻居家的要好。

姚爹有时会出现。姚爹长相斯文,衣着整洁,皮肤白皙,身板儿笔直笔直的。乍一见,像浸润在中草药中多年的老中医。

起初我以为他是赫奶奶的亲戚,但后来,三天两头会见着他。他来,大家都很客气地叫他姚爹,很熟悉的样子。他蹲在屋檐下,帮赫奶奶择菜,一边跟赫奶奶说着话,轻声慢语的。若是碰上赫爹来,彼此都会很热络地打招呼,一团和气。

也就听人隐约提起,说他是赫奶奶年轻时的相好。他们曾同在一个文工团,赫奶奶是台柱子,他是搞乐器的,拉得一手好二胡,还兼着写剧本、作曲和排戏,是有名的才子。他写一折《风过林梢》的戏,是歌唱婚姻自由的。那时宣扬男女平等,恋爱自己做主。赫奶奶是主演,很快引起轰动,一天一场地演,有时还要加演。

两个年轻人日日见着,生了情合了意。有时,他们头挨头地研究台词唱腔。有时,也没什么事,只偶尔说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彼此看着,笑笑,也是好的。看见他们的人,都觉得他们很般配,私下里想着,这两个人要是能够结婚,真像云朵配上云朵,花儿配上花儿呢!

赫奶奶的父母却突然来到文工团,强行把赫奶奶带回家。他们早已把她许了姓赫的一户人家,说是早年受过赫家恩惠。当年他们夫妇领着幼儿逃荒,差点饿死在荒郊野外,是赫家的一升荞麦,救了他们全家性命。赫家当时有子女6个,最小的赫爹,三四岁了,丑丑的一个小孩,拖着两行鼻涕望着他们。赫奶奶的母亲刚好有孕在身,就指着腹中胎儿,对赫家说,他日若生了姑娘,就给你们家这个老幺做媳妇儿。

赫奶奶从小也是耳闻过的,只不当真。但她的父母却认了真,耳里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着了急,就商量着让赫家来带人。赫奶奶哭过,闹过,但她母亲的性子比她更犟,一把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对赫奶奶说,姑娘,你这条命,也是赫家给的,你要是让我们做背信弃义的事,我就立刻死在你跟前。

赫奶奶哭哭啼啼地嫁了。赫爹像捡到珍宝似的,日子久了,赫奶奶委屈的心,渐渐平复。

姚爹在赫奶奶嫁人后,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二胡不拉了,剧本不写了,曲子不编了。一年后,他也离开了文工团,到一所偏远的乡村小学,做了名音乐老师。

他与赫奶奶再次相逢,是他被批斗得最为惨烈的时候。他是个搞音乐的,说他宣扬靡靡之音。他头发被剃光了,肋骨被打断了,躺在黑屋子里,一心求死。赫奶奶来了,带着她做的糯米点心,那是他爱吃的。见了她,他仿佛在寒冬里,望见了春天的一抹柳枝绿。

他没有再寻死,咬着牙撑一撑,那段岁月,也就过去了。后来他搬到了赫奶奶所在的这个镇子,与赫奶奶一家往来频繁。赫奶奶的孩子都尊称他姚叔。

姚爹却一直未曾婚娶。赫奶奶热心地帮他穿针引线过,他也对一个离异的女同事有过好感,后来却不了了之。从此,他再不提婚姻之事。他种花养草,写写曲子,拉拉二胡,闲时就跑过来看看赫奶奶,青天白日,光明磊落。小镇人起初对他们还有闲言,但他们的坦然,倒容不得别人再说什么了。大家暗地里都说赫奶奶有福气,两个男人都对她这么死心塌地。

                                                  三

我离开小镇的那年冬天,赫爹突发脑溢血而亡。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想,姚爹终于守得云开月明时了,这下子,赫奶奶肯定要和他在一起了。赫奶奶的儿孙们,也都有这个意思,极力撮合他们。

赫奶奶却摇头,坚决地说不,她说她不能对不起老头子,他一辈子老实,对她好了一辈子。

赫爹走后,赫奶奶辞去了食堂烧饭的差事,一下子老了许多,老是丢东忘西。姚爹天天去陪她,买了零食带过去,糖果、瓜子,和应季的水果。赫奶奶吃着零食,吃着吃着,会错把姚爹喊成赫爹。

赫奶奶的葬礼上,姚爹拉了当年的曲子《风过林梢》,这是赫奶奶临终时要求的。姚爹拉着拉着,一滴泪,很亮的,滑落在二胡的弦上。桃花芳菲时

     正月十五闹花灯,年轻的三奶奶在街市上看花灯,遇到英俊的三爹。电光石火般的,两颗年轻的心相爱了。不多久,三爹托了媒人上门。

      三奶奶是三爹用大红花轿红盖头迎进门的,那时,满世界的桃花开得妖娆,三奶奶的婆婆—我们那未曾谋面过的老太,站在小院里,正仰望着一树桃花。帮佣的端着一盆莲子走过来,老太咧着嘴乐,说,好兆头,多子多孙。但三奶奶婚后,却无一子半嗣。

      过年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被祖母一径领着,去给三奶奶拜年。这已是若干年后的事了。

      房间里的光线总是暗,有一股水烟味。三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倚着红绸缎的花被子。她是个瘦小的女人,脸隐在一圈淡淡的光里面,看不很清。她朝着我们说,好孩子,谢谢你们来看奶奶。然后递过红包来,那是给我们的压岁钱。我们敛了气地候着,祖母却客气地相挡,哪能要你的钱呢?

      我们被祖母轰出房去,只留她们两个说话。我们乐得出去玩,门前有河,河上结冰,冰上散落着燃尽的爆竹屑。我们捡了泥块打冰飘。玩得肚子饿了,回头去找祖母,只听得三奶奶幽幽说,我可是他大红花轿红盖头娶进门来的。后面是长长久久的静穆,有叹息声,落花似的。那大红花轿红盖头的场面,该是何等的热闹?而三奶奶,定也是个水灵灵的人罢。

      从没见过三爹,他的人远在上海。兵荒马乱年代,三爹先是在上海轮船码头做苦力,后来拉黄包车,再后来,去戏园子做看门人。在那里,三爹遭逢到他生命里的一场艳遇。

      英俊的三爹,穿着镶白边的红礼服,站在戏园子门口迎客,惹得路过的女人频频相望。那个女人在数次相望后,再路过三爹身边,她把她外面穿着的大衣脱下,塞到三爹手上。给我拿着,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三爹愕然,她回眸一笑。

      后来,这个女人成了三爹在上海的太太。三爹托人捎口信给三奶奶说,我对不起你,你另择好人家,再嫁吧。三奶奶大哭一场,不肯离去,她把话捎去上海,我可是你大红花轿红盖头娶回家的。三爹听后长叹一声,再无话。

      家里有人去上海,回来说起三爹,多半摇头。三太太,家里人这样称三爹在上海的女人,三太太不是个善类啊,三爹在家做不了主的。

      三太太不喜欢这边的人过去,在小阁楼里摔盆子。三奶奶给三爹做的布鞋,也被三太太给退了回来。三爹拉着去看他的家里人的手,背地里淌眼泪,说,见一回少一回哪。她也老了吧?我对不起她。一次,三爹瞒着三太太,塞了些钱给去看他的人,说,让她多买点儿吃的吧,告诉她,死了后,我一定葬在那边的。

      回来的人把话说给三奶奶听,三奶奶抚被大恸,哭得撕心裂肺。大家都吓坏了,不知怎样相劝才好。三奶奶抽抽噎噎着停下来,却说,孩子们,我这是高兴哪。

      三爹在八十六岁高龄上,突患一场大病,医治无效。弥留之际,家里人去看他,他问,她还好吧?再三恳求,他死了,一定要带着他的骨灰回去。平时冷面冷脸的三太太,也老了,这时仿佛看开许多。她松口了,说,就依了他吧,想回去,就回去吧。

      三爹的骨灰被接回老家。三奶奶一早就梳洗打扮好了,稀疏的白发,抿得纹丝不乱。大红对襟袄穿着,竟是出嫁时穿的那件红衣裳。她不顾大家的劝阻,踩着碎步,跑了很远的路去迎。她抱着三爹的骨灰盒,多皱的脸上,慢慢洇上笑,笑成桃花瓣。她喃喃说,你这狠心的老头子,我可是你大红花轿红盖头娶进门来的,你却抛下我这么些年,今天,你终于回来啦。站在旁边的人,无不泪落。

      两天后,三奶奶去世了。她安静地死在床上,身上穿着那件红嫁衣,枕旁放着三爹的骨灰盒。她仪态端庄,面容安详。院子里,一院的桃花,开得正芳菲。

谢谢大家

高考后再见,小丛走了 不在意花落谁家了,真的,希望以后轻舟已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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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21-07-23 11:09
不得不说丁立梅写得文章真的拨人心悬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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