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文:芥末蓝
裂变中的核武器 2006年12月17日深夜,我无比清晰记得这个日期,以及在我痛哭流涕中咽下的食物:肉夹馍,老婆饼,盒装蛋卷,一整袋8片装的切片面包,3盒纯牛奶和5根火腿肠。 隔壁床的姑娘在背政治,鼓胀的肚子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的时候,她给我递来一包纸巾。我擦干眼泪,心想,要是天永远都不会亮就好了。 这一年我上高中,离家整整300公里,这让我无比恐慌。 高中是我们小城里最出名的重点,封闭式的住宿,军事化的管理,每天16个小时高强度的学习,有密集得跟青春痘似的周考,月考,摸底考……如果我悟性好,可以把这些当做一场青春里的修行,可我做不到。 我听不懂方言,解决不好轻蔑又冷漠的师生关系,我甚至叫不出前后桌同学的名字。 高一第一学期的冬天,天气冷得出奇,没有期待,没有奋斗,没有愿景,没有未来……我的青春陷入泥塘,再怎么挣扎,都找不到出路。最奢侈的是晚自修结束以后,整个校园有短暂的20分钟欢腾的时间,我隐藏在人群里,嗅着空气里浓郁的食物的香气,像是一个被食欲任意揉捏的瘾君子,用手里为数不多的硬币,换来心理上一时半刻的欢愉。胃被填满的话,心就不会空了吧。我盲目又无畏地开始了一段疯狂的暴食之旅。 纸巾姑娘大约跟我有着一样狼狈的青春,我是因为暴食后不可抑制地发胖,她则是因为密密麻麻的像是毒疮一般的青春痘。地理课的时候教到大庆油田一章,后排男生哄堂大笑,下课后一群令人生厌的面孔围堵在她课桌前:我们给你起了个外号叫王油田,你觉不觉得你的青春痘像井喷的油田?我看到纸巾姑娘喷薄而出的眼泪再这样赤裸裸的恶意前,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我绝不会这样。 在后座的男生用笔戳着我的后背,大笑我的脂肪就像裂变中的核武器一样可悲可怖时,我憋回眼泪,转身抄起最厚的英汉词典,狠狠地扇在他右脸上。 这个世界,从不曾对我温柔,我只能是一只刺猬,只有竖起尖利的硬刺,才能小心呵护着蜷缩在里头的软肉。 我的努力,一直用错了方向 高考结束后,我并没有因为大学里宽松的课业和轻松的环境变得更好一点,暴动的食欲变本加厉起来。2006年12月17日深夜开始暴动的食量,在此后的几年里,成倍上涨。站在镜子前,看到一张浮肿的脸和一具类似怀胎七月的身形,我觉得自己就是怪物。 秦京,我在暴食症贴吧认识的隔壁大学的暴友。认识她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催吐,暴食过后再吐完。跟我一样暴食,也一样催吐,她永远只有85斤,穿衣服那么好看。 她送给我一瓶香奈儿五号的试用装:“吐完之后洗了澡还会觉得有味道,喷点就好多了。” 此后我们更多是在网上交流,隔着屏幕,我们一边交流今天暴食的内容,讨论如何才能吐得更加容易。因为吐,我也开始日渐消瘦,从120斤到80斤,晚上睡觉时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坚硬的床板硌疼了我的脊梁骨。 可秦京经不满足,她接了两个平面模特的活儿,上镜显胖,断食法,苹果瘦身法,蜂蜜水排毒法,七日魔鬼瘦身汤……她把自己当成一个试验品,一次次地在自己身上检验着这些网络上风靡的减肥方法。 “我觉得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秦京给我发短信,她吃了减肥药,她说成串的药丸站在食管壁上呛得她咳嗽,可她还是舍不得呕出这些药丸。 我有些担心她。一个月后,我又一次吐得昏天黑地,给她打电话,她已经停机。我找到她的寝室才知道她晕倒了,被送到了医院,学校辅导员强制她休学。 何止秦京,我也开始尝到了长期暴食催吐的苦果-------脱发,四肢麻痹,眩晕……我平静地告诉自己,如果想死,就继续这样;如果想活,就好好吃饭吧。 好好吃饭。 常人看来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从流食,水果,蔬菜,粗粮再,到最后的米饭,肉类,我在今后漫长的时光里,必须像个婴儿一样,从头开始学起。 千万不要自己感动自己 大三下学期考,研教室人满为患。 每天早上,天还只有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起床,带上清水,玉米,面包,鸡蛋到教室。隔壁桌的男生很温柔,到饭点经常问我要不要一起叫外卖。“你总吃玉米没有营养的。”他郑重其事。 我没有办法说出口,我能接受这些食物,已经是一场战役的胜利了。 “谢谢。”我言辞匮乏,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 此前的20多年里,从来不曾有人善意提醒我该如何照顾自己,这种被忽视的孤独渐渐滋生出内心不安全的恐慌,因为不知道将来是否有人愿意耐心从容地对待我的敏感和暴躁。孤独和恐慌像是巨浪滚滚的海洋,我一再迷失方向,又一再强迫自己从不断的努力里汲取前行的力量。 十九套行测卷,一套十份;二十一套是申论卷,一套八份,那段静谧又挣扎的时光里,我完成了人生里第一次奋斗。大四的三月,考场出来的时候我内心无比平静,我从来没有这样平和虔诚地度过人生中的某一段岁月。 秦京也回校上课了,她恢复得很好。我这才知道我和秦京,还有暴食症贴吧里的大多数人都生病了,生一种叫做“心因性进食障碍症”的病。一些人病在身上,而一些人,病在心上。 “以后会不会把你的经历告诉别人?”秦京来找我喝粥。 我眼前突然闪过考研教室里那个温柔的男生的侧脸,愣了两秒:“会,算是块试金石吧,谁觉得我恶心,就叫他滚。” 秦京笑:“我不会说,这样的青春,连我自己都不想回过头再多看一眼,何况让别人知道。” 此后数年,我每一次想到那晚的谈话,都会提醒自己一件事,千万不要自己感动自己。我感动自己的那些努力,在更多人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不过是又学会了怎么好好吃饭。 学会了好好吃饭——在我看来,已经赢得了青春里所有赞誉。 平和从容地活着,我终于能和食物,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
|
100% |
沙发#
发布于:2019-01-18 16:34
沙发写的不错
|
|
板凳#
发布于:2019-01-18 16:34
|
|
地板#
发布于:2019-01-18 16:35
|
|
4楼#
发布于:2019-01-18 16:36
|
|
5楼#
发布于:2019-01-18 16:36
|
|
6楼#
发布于:2019-01-18 16:37
|
|
7楼#
发布于:2019-01-18 16:37
|
|
8楼#
发布于:2019-01-18 16:38
|
|
9楼#
发布于:2019-01-18 16:38
|
|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