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分享]倾城舞 | 我这一生，最美的光景，就是遇见了你

1
跪在柔仪殿里已经一炷香时间了，小周后涂着蔻丹的手捏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杯里的茶叶，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凝烟说，你得了皇上的宠，小周后怕是容不下你。她这么说时我笑她多虑，不过是一个舞姬，在皇上跟前跳舞，与后宫里争奇斗艳的妃嫔怎么一样？然而事实上，她说对了。
小周后治宫手段狠辣，又独宠于后宫。宫里哪个妃子不是谨小慎微，偏就我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抬眼偷望她，一身淡粉宫装，敛眉低头的模样我见犹怜。这样的绝世美人，自然不愿与旁人分享宠爱。
小周后的眼神扫来，正好逮着我的目光，抿唇一笑，问我看见什么这副痴样。我巧言答道，奴婢看见洛神娘娘踏波来。
闻言她笑得欢快，我才暗舒了一口气，她就砸了茶杯，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疼得我“嘶嘶”抽气。
真是一张能言会道的嘴，难怪能哄得皇上连连诏你前去！她厉声喝道。
尖锐的声音听在耳里犹如鬼魅，我连忙磕首回说，皇上只是找奴婢跳采莲舞，娘娘明鉴。
她哼了一声，那本宫也要看看这采莲舞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让皇上如此着迷？你跳得好，本宫有赏，若不好，仔细你的好皮囊。
心里突突地跳着，我想起与凝烟的约定，今年落第一场雪时与她一起去蓬莱阁赏梅。殿外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我却是怕再也没机会见她。
艰难地起身，活动了冻僵的手脚，我朝小周后摇摇一拜，脚尖轻点跳起了舞。一舞结束，谁都没有开口，殿里安静得连落雪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小周后看得失神，眼里闪闪烁烁写着难以置信，慌忙起身，衣袍勾到座椅，差点摔倒。她抓起我的下颚仔细打量，许久才失魂落魄地低喃，不是她。
她终是没为难我，反而时常诏我相伴，反常的举动让我疑惑。凝烟告诫我，万事留心。因着之前的事，我自是将她的话放在了心里，可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小周后示好般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初时我心有芥蒂，小心翼翼在她身边应承。可她待我极好，一次病了就急着要太医来看，还亲自煮了粥来。这哪是个皇后该做的事？许久不曾感受过被人照顾的温暖，我被泪模糊了眼，觉得辜负了她的真心实意。
我不过是个舞姬，她对我好又能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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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来年春，小周后说，私下里你喊我周薇吧。

我吓得推脱不敢，她握紧我的手，目光恳切，我拿你当妹妹看，你还要跟姐姐客气？那样真诚的目光，让我心中一动。

她拉着我坐在柳树下的石阶上，歪着头看一碧如洗的天空，问我，窅娘，你第一次见从嘉是怎样的情景？

从嘉……周薇在我面前只喊他初名，亲昵无间得让我羡慕。而我只敢在心里偷偷唤他，从嘉。

南唐国主，单名煜，初名从嘉。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偏殿的教坊里，那时我们正在练舞，眼尖的人见到他进来，都跪在了地上。只有我做着反弹琵琶的动作，笑着叫凝烟来看。从嘉就站在不远处看我，唇边勾起一个清浅的笑，眼里却是惊喜过后的覆灭。

简单地说了当时的情况，她笑得弯了眼角，又问，窅娘，你喜欢他吗？

我吓了一跳，不知这句话后的含义。她怨恼地用指尖点着我皱起的眉说，又胡想什么？这宫里哪个女人不喜欢他，你又何必在我面前遮掩？

我低着头，支支吾吾没有应她。

从儿时听舞坊的姑娘唱他的词开始，我就在想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写出这样动人的词句？他就似神祗一般存在于我的心间，一待就是十年。

我入宫，为他。

周薇不再追问，捏了捏我涨红的脸，说，窅娘，我和从嘉想看你跳霓裳羽衣舞。

我瞠目结舌。霓裳羽衣舞在安史之乱后就失传了，大周后将它补齐后曾重跳此舞，但自她去世，再也没人跳过。我心潮澎湃，哪有舞者不向往它的？周薇嘱咐我，这是给从嘉的惊喜，别让旁人知道。我满心欢喜地应下。

在御花园里选了个僻静的地方，那里生长着一株桃树，逢着春季，花开得正好。我安心在树下习舞，直到那一日，刚旋身就跌进了他含笑的目光里。

3

第一次见到云青，我披散着发，赤着双足，踏着落花起舞。

他的突然出现，吓得我大声质问，何人如此大胆？御花园也是你敢乱闯的？

而他的回应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从没和他说，那日他的笑声在我耳边萦绕，久久不曾散去。

他是将门之后，几次随父出征都立下汗马功劳。从嘉赏识，诏他入宫相见，倾盖如故，兄弟相称。云青问，我迷了路却遇见了你，莫非是天赐的缘分？

我瞪眼叱责他的口无遮拦，心里却是微起波澜。

往后他总是不声不响地坐在桃花树下看我跳舞，目光炯炯，神采飞扬。他说他的名字是父亲从李青莲的句里化来的，“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他也说，可我觉得这名字是学了卫青，一辈子都要金戈铁马，保家卫国。

闲来和我交谈，说他四处游历的际遇，天南海北所见所闻。他去过大漠，到过草原，登过高峰，下过深海，就像一只鸟，脱了桎梏，自由自在。我从不知一个人的生活可以活得如此洒脱精彩，心里又是惊讶又是羡慕，恨不得可以日日夜夜见到他，听他在外的故事。

那一次，云青讲起在塞外的奇遇，我托着腮微张双唇听得入迷，没注意天边压低的黑云。不多时便下了倾盆大雨，我着急地说，要是误了时辰回去就惨了。云青敛眉思索了一下，忽地把外袍脱下盖在我的头上，抓起我的手，大声笑道，那我们这就回去。

他的手心温热，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前跑。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我的心砰砰直跳，却没想过要从他手里将手抽出。低头愣愣地看着我们紧紧相握的手，恍然间就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他牵着我跑出宫外，带着我去他说过的每个地方，一起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

凝烟撑着伞刚出院门，就看见我们执手而来，她的目光在相握的手上稍作停留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夜半，她躺在床上问我，窅娘，你到底是喜欢圣上还是云青？

我一怔，千头万绪。

因着周薇的缘故，我与从嘉在一处谈笑聊天，看他兴起时泼墨作画，写诗填词。原本不敢期望的都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我却没有想象之中的兴奋。我仰慕他的才华就像崇敬天上的神，那合该朝拜而非相处。

而云青，他身上自由清爽的气息总能轻易吸引我的目光，我愿意亲近是因为羡慕，羡慕他可以走遍大江南北，而我只能在这红墙之中为一人跳舞。

凝烟见我没有应声，又道，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现今形势，你还是少与云青接触为好。我不明所以，凝烟叹息，窅娘我该说你太单纯吗？小周后对你好真是那么纯粹？她是在拉拢你，省得日后红颜迟暮落得个悲凉下场。

我一听笑出声，小周后对付嫔妃从不留情，要担心失宠何不直接除去我？

凝烟摇头，小周后深谙后宫之道，她打压各宫仗的是皇上的宠爱。可皇上之前连番诏你，会不先顾虑她的感受？小周后又会忍气吞声容着你被三番五次地召见？她大抵是看出皇上的心意，想着触怒他倒不如笼络你。窅娘，我们都道你迟早要飞上高枝做娘娘去，你怎就这般后知后觉？

天上忽然电闪雷鸣，我惊得从床上坐起，按着砰砰直跳的心。

我不信，不信周薇藏着这样的心思，她是那样骄傲的人，怎会甘愿如此？可凝烟向来玲珑剔透，善察人心，她既是这般说了，必然有一番渊源。

凝烟见我这般惊惶失措，摇头直叹，窅娘，我们身在宫里，就算是个舞姬那也是皇上的人。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看见自己的女人与其他男人多有接触，更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你……若是为他好，别再见面了。

我浑身颤抖，缩成一团。外面雨声渐大，屋内却死寂一般。我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在怕，怕将来的天明，怕桃花树下再也没有那个谈笑自如的男子，可我最怕依了凝烟的话而害了云青。

不过就是不见，不见便不见吧。

4

云青遍寻不到我，只好去找凝烟，央着她给我传话，凝烟推脱不过只得应承下来。隔三差五，我总会从她那儿拿到他的信。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等他的消息成了我唯一期盼的事。直到凝烟递来一根木簪，她说云青出征了。

我摸着木簪，上面刻了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可知？

我知，只可惜，云青，相见争如不见。

次年元宵，我着了皇上御赐的红袍，额间点上了一朵莲花，两弯翠眉似无边无际的碧波，承着它在乱世里沉沉浮浮。凝烟看着铜镜中的我，连声惊叹。我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这一夜过后，我是不是真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登上池中高台，我和着乐曲翩然起舞。唯有此时，才能忘却一切，眼里只有姿势。一曲终了，迎着四周群臣惊艳的目光，我才确定不负众望。脸上带笑地望向从嘉，却见着他皱着眉，面色铁青，周薇脸上却似笑非笑，看得我毛骨悚然。

我隐隐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晚宴结束，从嘉诏我入宫。凝烟拉住我，附耳说，恭喜。

恭喜，哪来的恭喜？我跪在殿里，面对的是从嘉滔天的怒气。他挥袖把案几上的器物扫在地上，双拳砸在桌上，怒吼，谁让你跳这支舞的？

谁让我跳的？周薇，是周薇。我无力地闭上眼，原来我早就不知不觉步入她设好的陷阱里。她问我喜不喜欢从嘉，她说他想看霓裳羽衣舞，可其实跳这支舞只会触怒他。凝烟猜错了，周薇始终容不下我，只是想着与其她动手惹从嘉生厌，还不如让他亲手结果。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跪着，我与周薇孰轻孰重再明了不过。从嘉冲过来，把我从地上拽起，细细地看着我的脸，忽然笑了出来。

你不是窅娘，你是她对不对？只有她会跳霓裳羽衣舞，你回来了是不是？他用力握住我的肩膀，我疼得觉得骨头都要被他捏碎。这哪是温润如玉的从嘉？而他口中的她又是谁？

惊恐地看着他，从嘉俯身就来吻我。我别过头，奋力反抗。曾经羡慕周薇可以独享他的怀抱，可如今才发觉自己竟是难以忍受他的靠近。脑海里闪现过云青的模样，他站在桃花树下，笑容温暖。他说，窅娘，我真想带你去看万千世界，你不该被困在这儿。

云青云青，我心里念着他的名字，我是为他进宫，却是因为遇见你才觉得这是牢笼。

用尽气力将从嘉推开，他撞在案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怔怔地看着我，仰头大笑，笑声悲凉。他悲恸的声音传入耳里，他在喊，你不是她不是她，她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

我踉跄地跑出他的宫殿，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宫殿前站着周薇，衣袂翩飞，冷风凛冽地刮着，把从嘉的呜咽吹进她的耳里。她笑着，带着三分得意，眼角却似有泪光闪过。

5

那晚之后，我们装作没事发生，心有隔阂地如同往常一般相处。

不久，周薇得了急病，怎么也不见好，躺在床上，止不住地流泪。从嘉看着日渐消瘦的她，无可奈何，吩咐我在跟前细心伺候，临出宫门时负手低叹，都是我的错。

一夜，睡梦中的周薇忽然大声啼哭，我连忙从小榻上爬起喊她。周薇抓着我的手只是哭，实在熬不住，才将一段往事说出。

彼时，大周后病重，她得诏入宫相伴，却没想一入宫门，面目全非，她的姐夫成了她心心念念的爱人。碍于大周后，这段感情始终不敢见光。可她天真地想，只要是能够和他在一起，就算一生如此，亦是甘之如殆。她那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哪里能想到那么多。从嘉写给她的词传到了大周后耳里，那个陪了他整整十年的女子气急之下吐了一口血，至死都不曾原谅。

四年后，从嘉娶周薇为后。时过境迁，原来的欢乐时光都随着周宪的离去，烟消云散。周薇初时以为他们只因心怀愧疚，才致使相见难欢，慢慢就发现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从嘉心里只有一个周宪，何时有她周薇的位子？对周宪，从嘉心里又爱又恨。新婚之夜，他本是满怀欣喜，揭开盖头却见到她一双黯淡无光的眼，心里的欢欣就像经历严冬的花儿，片片枯萎。他知晓她心里藏了人，得之不成，让他又爱又恨。直到见到周薇，才仿佛看到另一个周宪。他想上天到底还是可怜他，给了另一次机会，既是如此又哪能错过？

从嘉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没有错过却是真真正正的错过。

而周薇不知道的是，她以为此生犯下的最大过错不过是得到了一个倾心相待的人，却没料到她非但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一直疼爱她的姐姐，和自己的一颗真心。

周薇直直地看着屋顶说，窅娘，你跳舞的时候真像她。

我黯了眼神，终于明白从嘉看我跳舞时眼里的留恋从何而来，周薇又因何没有为难我。

周薇惨笑一声，翻身又抓我的手，窅娘我恨他，如果不是真的爱我为什么要把我拖进这个死局里？当初为了他，我真是把心都掏出来了。可他怎么就不是原来的从嘉呢？窅娘，你知道什么是相见争如不见吗？还不如让我心里存着那段美好，也胜过两人在一处见它灭亡。

她笑着流了泪。

我让你跳霓裳羽衣舞是要从嘉痛苦，我要他只能看着影子后悔，这是他欠姐姐的，这是他欠我的。周薇把脸埋进我的手里，窅娘，你心里肯定怨我吧？窅娘，你别恨我，别怪我好不好？姐姐至死都不肯见我，我不想你也恨我，我不想你们都怪着我。

安抚了周薇睡着，我才离开宫殿。见着她满脸泪痕，我几次想问，在她设好的局里，有没有顾虑到我的死活。

从嘉盛怒之下，我会面临怎样的情势，她会不知？可我不过是个舞娘，毁了也就毁了。

6

漫无目的地走着，我来到那株桃花树下，想着在这里曾遇见的人。凝烟提过，他上个月已经班师回朝。我有多久没见到云青了？他温暖的手心，爽朗的笑声，在这个夜里让我倍加思念。远远听到脚步声传来，我似有感觉急忙回头望去，云青一身淡青袍子在月光的笼罩下，犹如谪仙。他撩了袍子走近，站在树下，看见我也不惊讶。

他说，窅娘，我日日等在这里，只为亲口跟你告别。清冷的声音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更显寂寞。他刚回朝不过一月，又要随父出征。

云青的声音寂寂，他说窅娘，认识你以后我怎么变得胆怯了？我害怕打仗，害怕一去不返。窅娘，如果此去我没能回来，你会不会在垂垂老矣时想起我？

我蜷缩在树下，把头埋在双臂里，不敢开口让他发现自己早已泪如雨下。

云青叹息，窅娘啊窅娘，我拿命在外拼搏，只为换你们在宫里片刻安宁。

云青走了之后，我惶惶度日，只怕他一语成谶，再不回来。每晚都做噩梦，梦见他战死沙场，血染了黄沙，却始终不肯闭上那一双璀璨如星的眼。从梦里惊醒，心疼得揪在一起。也只有在这时候，我才清楚明了地感受到，我对云青何止是羡慕。

云青云青，你不要出事。我不想在垂垂老矣的时候想念你，我想看你一直平平安安地活着，活在我身边。

7

云青回来是三年后的事。三年来，国势日益衰颓，从嘉心里焦虑却无计可施，直道天意如此，索性更加纵情诗酒，不问国事，每日只与我们一处嬉耍，最后大醉而归。这样的从嘉，让我心寒。

再见云青时，他一身铠甲，消瘦了许多，我悬了三年的心终于放下。

云青说，听闻你自创了金莲舞，皇上大悦，特地做了金莲台供你跳舞。窅娘，你也给我跳一遍吧。

我摇头道，金莲舞只为皇上而跳。

云青苍凉大笑，他说窅娘，我活着回来为的就是听你这句话么？

不待我开口，他就转身离去。我看着云青渐行渐远的背影，几度想要开口喊他，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这份感情埋在我心里三年，一时不知如何说出。我更怕即便说了，我们也只能两地相思。从嘉旁敲侧击过我和云青的关系，我只说不熟。元宵宴后，我再也不敢轻易信了他们。伴君如伴虎，而云青又手握兵权，我怕他会无端猜忌，给云青引来祸端。

长长的指甲抠进了手掌里，我只是这样站着，怨恨无法掌握的命运。

金莲舞只为皇上而跳，可云青，我还有一曲云中舞只为等你归来。

8

这年冬天刚刚下了一场雪，我们的国家也葬在了皑皑白雪中。而云青，也随着南唐一起灭亡。

听说在最后一役中，他被对方将领斩于马下，马蹄纷沓，连尸骨也找不着了。

我闻讯眼前一黑，晕死过去。无边的黑暗里，看见出征前一夜的他，站着在已然枯败的桃花树下，他说，窅娘，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只做一对鸳鸯伴侣。

我没答应，只当他是害怕将来的局势。他是将领，怎能够阵前脱逃，背一世骂名？

云青凉凉笑道，即便到了现在，你也只愿和他死在一起？他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样不顾一切？国之将亡，还在放声高歌，这样的国君连我都不愿再为他卖命，你又为什么死心塌地？你不愿为我跳金莲舞，窅娘，你会后悔，一定会后悔的。

我越想越怕，返身去找他。凝烟拦下我，让我写封信，她依着以前的法子给他传递。是啊，他出了宫我怎么找呢？静下心，我只写了一句话给他，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醒来时，凝烟坐在床头捂脸低低地哭。我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别哭，至少我终于把心意告诉他了，从此也不枉他恋了我一场。

城破国亡，从嘉出城受降，不久就北上汴梁。临走时，凝烟拉着我的手说，你别跟他们去。我摇头，这里已经没有云青了，我不想守着一座没有云青的城池。

9

赵光义登基之后，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次他传了从嘉的后妃乔氏入宫，乔氏就再没回来。听宫里的嬷嬷说，皇上想要她，她不从，当即撞柱死了。尸首只是让人抬出了宫，扔进了乱葬岗，连个坟也没有。

消息传来，人人自危。宫妃哭作一团，为着自己即将被辱的命运和看不见的明天。往后，赵光义再有诏人，我们一概称病不行。可终究不是办法，恼得赵光义召见了从嘉，斥责他对他不敬。随后圣旨又到，诏周薇一人进宫。我心下一惊，周薇却是出奇的平静，好像早就料到。

她在房里细细梳妆，铜镜里的她，桃腮杏面，占尽风流，眉目中却蔓延出了无可遏制的悲凉。她去见了赵光义，夜半才归。回来只是让人备了一桶凉水。我站在门外，听了一夜水声，混着她低低的抽噎。

周薇逢诏必入宫，她以一人之力挡去我们所有人的灾难。从嘉从来不说，只是她入宫的每一夜都会喝得烂醉，迎着月光问我，窅娘，她恨我吧？以往纵着她在宫里为所欲为，只想她少怨我些。可如今，我宁愿她恨我，也不要她受半分委屈。我算什么男人，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尽这般侮辱！

我的眼泪陪着他一起掉落，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会比她更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