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随笔]能不能再为你跳一支舞

遇到他的那年，正是她最落魄的时候。母亲生病住在医院里，需要很多钱，可是她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就是会跳舞，除此，别无所长。有人劝她，嫁个有钱人，不就什么都有了？不然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浪费资源。
 
　　她置若罔闻，在歌厅里找了一份给人伴舞的差事，每晚像那些歌手一样赶场子，多跳一场，多赚一份钱，很辛苦。她想等攒够了给母亲做手术的钱，就不用像这样东奔西跑的，就不用在这样红尘滚滚的地方浸洇了。
 
　　伴舞作为一种陪衬其实可有可无，台上的灯光和台下的目光都是给歌手准备的，她习惯了像一棵小草一样，在舞台的边缘不受关注。然，她依旧跳得投入而执着。
 
　　那段时间，台下的观众其实很少，唯有他，每晚必来，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看，大家都笑她，说那个“粉丝”爱上她了。他有时会买了百合、郁金香之类，孤单的一朵，等她跳完了，把花送给她。
 
　　可惜她并没有心情和时间耗在这样小情小调的事情上，有时候会把花插到同伴的衣襟或口袋里，有时候会直接把花丢在垃圾桶里。夜夜来这种欢娱场所闲泡的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人，所以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但从那时开始，她每晚跳完最后一场，赶末班地铁回家的时候，总能在车上与他不期而遇。他淡淡地笑，说：“你跳得很好！”她点点头，也不回言，冷漠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夜色，想着心事。一次，因为困倦至极，竟然在午夜的车上睡着了，头歪在他的肩膀上，睡得很沉很安逸，到站也没有醒。他叫醒她，她揉着惺忪睡眼，忘记了身在何处，转头看他。他笑了，笑容温暖而美好，她释然，
 
　　他陪她下车，试探地问：“我送送你吧？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她笑着，心想：这个人迂腐至极，你不放心我，难道我就放心你了吗？她摇了摇头，道谢，然后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跑去。跑着跑着，她停了下来，回头往后看，一个模糊的轮廓，依旧站在那里，向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有一种暖，像烟尘一样，慢慢滋生，飘摇，把她心里填得满满的。
 
　　后来听人说，其实他跟她并不同路，每晚陪她坐地铁回家，然后再原路返回，去歌厅门口拿停放在那里的车。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身上的铠甲坚硬无比，但在这一刻里，竟然渐渐软化。有一个人挂着你，念着你，想着你，总是美好的事情。
 
　　她不再像小刺猬那样，竖起身上的刺扎他，抵御他，防范他，相反，倒是生出淡淡的依赖。在台上看到他坐在台下，她的舞姿就会曼妙如花。在车上看到他温暖的眸子，心中便淡定安然。他还是每晚来看她跳舞，还是每晚坐地铁回家，说是同路。她微微笑着，并不揭穿，享受着这份暗中的温暖和关爱。
 
　　她开始试着接受他，他送她的花，她不再丢掉或送人，而是拿回家里制成干花标本。他带她去吃宵夜，两个人在夜摊前吃面条，吃得唏哩呼噜。看着彼此不雅的吃相，指着对方，忍俊不禁。他抓住她的手问：“带我去看看你的母亲吧？等她老人家好了，我们就结婚！”她羞红了脸，使劲抽出自己的手说：“谁答应嫁给你了？再说，你不嫌弃我没有体面正式的工作？”他也笑了，说：“我就喜欢看你跳舞，怎么看都不够。”
 
　　如果一直这样继续下去，能够走到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也说不定。然而，三个月之后，他不再来看她跳舞，也不再送她回家。有人说他结婚了，在街上看到他跟太太手牵着手。她的心疼痛起来，一直疼得流出眼泪，在娱乐场所认识的男人，自己居然傻到相信他。自己再好，人家也不过是拿自己解闷而已，自己居然当真。
 
　　闲暇的时候，她还是常常想起他，想起他温暖淳厚的笑容，想起他夜色中模糊挺拔的轮廓。她把那些制成标本的干花拿出来，用剪子剪成细碎的粉末，然后洒到风中……
 
　　折腾了一段时间，她渐渐把这个男人压到心底，不会轻易再把旧事翻出。转年，母亲做了手术，病愈出院，家里又多了笑声。
她还在那个歌厅伴舞，母亲说：“我病好了，不再需要很多钱，我们两个人，花很少的钱就够生活，不要再去跳了，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她笑嘻嘻地回道：“我喜欢跳，从小学了那么多年，花了那么多钱，我要都赚回来，一直跳到跳不动了为止。”
 
        其实，她的内心里还是隐隐地期望他能再来看她跳舞，可是他一次都没来。
 
         她绝望了，不再跳舞了。一次她去吃米线，遇到旧时在一起跳舞的姐妹。姐妹神神秘秘地说：“我找了你好久，都没有找到你，你怎么把手机号码换了？还记得以前对你很好的那个‘粉丝’吗？他瞎了一双眼睛，你幸好没有和他在一起，不然怎么生活啊？”
 
        她怔住了，拉住姐妹的手使劲地摇，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我也是听别人说起，有一晚去送你回来，不小心走进道边施工的工地，撞到一堆胡乱堆放的建筑物上，独独伤了眼睛……”
       再见到他，是在一幢普通的居民住宅小区的五楼。她轻轻地推开门，他站在门边，侧着耳朵问她：“你找谁？”她把手伸出来，放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并无知觉，她的眼泪流了下来，说：“我能不能再为你跳一支舞？”
 
　　他呆住，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她放进碟片，音乐响起，她第一次在舞台之外跳舞。她专注、投入，舞姿灵动优美，用舞蹈语言讲述了一个爱的故事。
 
　　她忘情在舞蹈里，眼泪咸咸涩涩地流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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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haotian

好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