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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大宣,传至第七代孝文帝时,便已是千疮百孔。孝文帝之后,德嘉帝继位,荒淫无度,苛刻重税,大宣国民不聊生,各地叛乱不断。 元德十年,德嘉帝驾崩,太子苏远安继位,号德熙帝,史称末帝是也。 末者,穷途末路也。 对于这个帝王,正史所记不过寥寥几字:在位五年,昏庸无道,见义军而自溃,被俘自尽。 然而—— 却有这样一个一个女子,站在漩涡之中,目睹了一个朝代的兴衰,见证了这个帝王的爱恨。 >第一夜<</span> ——早秋,长安,皇城。 长安的月一直很圆,早秋的天气,天空一片清朗,唯余那一轮清冷明月,孤独的挂在天上。清辉淡淡撒下,映衬着不远处一池清水,让人感到些许凉意。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夜子爵坐在书桌旁边,面上表情带了些寒意,握着笔的骨节微微泛白,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来人坐在一边,轻轻敲着桌子,过了片刻,他微微一笑:“师妹,你骗我。” “你还想知道什么?”夜子爵豁然抬头,一双清冷的眼带了些冷意。男子浅浅一笑:“唐三的行军路线你当真不知道?” “白容止!”夜子爵咬牙:“我一个文官怎么知道这些?!” “师妹,你变了。”白容止眯起眼,目光带了些探究:“你刚入宫的时候,不是这样。” 听到这样的话,夜子爵慢慢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师兄,我们……罢休……” “你在开玩笑么?”白容止立刻打断她。夜色里,男子的俊秀的眉目带了些杀意:“我们筹划三年,起兵五年,如今你要我罢手?江山如今唾手可得,你莫要昏了头!不说其他……”白容止声音慢慢软了下来:“便说你,你苦心积虑接近苏远安,在他身边谋划那么多年,女扮男装入朝,你所付出的,不要他们还回来么?” “可是,他是好皇帝。”她握紧了手中的笔:“他不是外界所传的昏君。那些是他父亲,是他祖上犯下的错,他正在努力……” “可他做不到!”白容止冷冷开口:“大宣国腐朽不堪,哪里是他一人便能力挽狂澜的?” “姓杨的也不见得是好人!”夜子爵有些激动:“打着拯救百姓,他也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欲罢了!” “可是有我。”白容止抬头,在暗夜里紧盯着她:“有我在,必保百姓衣食无忧。” “你不过就是一介军师而已,若是他真入主皇城,你又怎能……” “你不过就是在找放手的理由而已,师妹。”白容止声音里带了笑意:“你早就忘记你的初衷,爱上他了,是吧?” 夜风冷冷吹来,夜子爵的手慢慢颤抖起来。白容止慢慢站起身来,轻轻一叹,转身走了出去。过了许久,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夜子爵刚打开门,便看见一个内侍站在门前,急促道:“夜大人,陛下急诏!” >第二夜<</span> 御书房内,夜子爵站在一边,快速阅览了边疆的急信。黄袍男子坐在一边,静静等着她,室内一片安静,门窗都已关上,没有一丝风入内。过了片刻,夜子爵合上文书,抬起头来:“这是几天前的军情?” “三天。”黄袍男子似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辽军同叛军联手,夹击而来。唐三现在就等我们说话。” “为国击退辽人,又或者”他眼里带了丝疲惫的笑意:“为朕击退叛军。” “兵力不够同时对敌?”夜子爵皱紧了眉。男子微微一笑:“子爵,其实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什么?” “叛军暂时休战。”他拿起一边的茶,慢慢茗了一口,接着又道:“然而,以杨元的个性,绝不可能。” 夜子爵不再说话,她走到他边上,帮他整理起文书来。 她穿着官袍,梳着男子的发髻,五年的时光,让她慢慢沉稳下来,没有了当初的张扬与青涩。 苏远安含笑看着她,过了片刻,他忽的开口:“我还记得,五年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当时我就觉得,这丫头可真张狂。” 五年前的初遇,长安茶馆内,她和他争锋相对,互不谦让,从一副对联开始,比试到国策政论。这个女子夸夸而谈,那样惊人的才华,傲人的气势。于是他说:“你随我走,我让你当官。” 她问:“我跟你走有什么好处?” 他笑:“跟着我,有肉吃。” 于是她随他来到朝廷,女扮男装五年。 五年…… “我记得你当时同我说,跟着你有肉吃。”她轻轻笑开:“可我到如今还清汤寡水的啊。” “那明日我让人给你带五斤猪肉。”苏远安大手一挥,颇为豪气。夜子爵拉下脸来:“别,你让 人‘御赐’五斤猪肉,到时候我还要跪。为了五斤猪肉下跪,我夜子爵也忒不值钱了。” “子爵。”苏远安突然握住她的手,夜子爵微微一愣,苏远安越握越紧,她低垂下眉眼,不发一言。 他没有习过武,所以无论他如何用力,夜子爵也并没有太大的痛楚。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然而,过了半响,他却突然松了手,站起身来:“我已修书给叛军。后日大概就会有消息。子爵,你说白容止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 夜子爵心上微冷,莫非……他知道了? 手心微微冒着冷汗,她强压着自己所有情绪,面无表情道:“我和他不熟。” “是么?” 苏远安轻笑:“其实,我倒觉得,他是个好人。”面上带了些不甘,他慢慢走了出去:“就是心计重点,不够仁善。”走到门前,他忽然回过头:“子爵,”他微微一笑:“明日到长安街的听风楼等我可好?” 不等她回答,他就笑着走开。那笑声几分不甘,几分苍凉。夜子爵背上全是冷汗,强撑着自己,慢慢走了出去。 他……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 还是……只是试探? >第三夜<</span> 第二日,夜子爵按照苏远安的吩咐早早侯在听风楼。等了没多久,就看到男子一袭青衫出现在她对面。男子手里摇着一把小扇,面上含着浅浅的笑意,好像哪家出游的贵公子,却又少了些少年风流,多了些精明沉稳。 他不说话,转头看向楼外。有达官贵人,有卖儿卖女的父母,形形□,变作他的江山。他浅浅一笑:“我们许多年未出来了。” 他日夜操劳国事,又哪里有这么多时间游乐。她不说话,静静茗着茶,苏远安看了她一眼,笑道:“子爵,今日我们喝酒。” 接着,不等她反对,就大喝了一声:“来两坛女儿红。” 夜子爵皱了皱眉,不满道:“你怎么喝酒?” “没事。”苏远安带着笑,摇了摇扇子道:“子爵,我想和你喝一次酒。我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总有一日,会和你淋漓尽致的喝一场。然而这么多年,我却怠慢你了。” 夜子爵不说话,安静看着他。然后轻轻弯了弯嘴角,却总是点了点头道:“好。” 他记得他的承诺,同她醉酒。然而,她却不能实现她的承诺。 虽然她清楚的记得。当时虚情假意的她,当时刻意讨好的她,说过怎样豪气的言语。同他一起治理这个江山,辅助他直到百姓安家乐业,然后和他一起游遍大好江山。 当初她说的时候,并不把这当真,不过戏言而已。然而如今想来,却只觉得这些话宛如钢针一 般,一针一针扎入她的心里。 两人不说话,只知道倒酒,碰杯,灌下去。 他一直笑,她也笑,一言不发,感觉那些酒在心中火辣辣的烧开。过了许久,他突然开口:“如果我不发兵打辽人,在史书上,就是千古的骂名。可是……那些叛军,不管发不发兵,却都是正义之师。其实我知道的……” 他说着,似乎醉了一般,用一只手撑住额头,苦笑起来:“天下都说他们是正义之师,朝廷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朝廷打辽人,那是里所应当职责所在,若叛军出兵打辽人,那就是千古佳话。朝廷打辽人被叛军夹击,那不叫勾结番邦,那叫天命所归。说起来……子爵,我真是不甘心呐。凭什么……我做那么多,都要被天下骂做昏君呢?” 说着,他又喝了一口酒,轻轻笑开来:“杨元自诩正义之师,却在国难当头之时不肯休战。子爵啊子爵……”他抬眼看她,眼里满是疲惫:“你说,我该怎样才好?让位,那是不可能的。杨元这个人并非善类,日后坐上帝位,也不过是我父皇的翻版而已。我又怎能把天下交给这样的人?出兵……我如何出?怎么出?”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子爵,我醉了。” “是。”夜子爵轻轻一叹:“你醉了。” 苏远安轻笑,笑声压抑,带了些嘲讽和悲凉。夜子爵暗自握紧了自己的衣衫,觉得呼吸慢慢有些困难。 杨元不肯出兵。 天下皆以为为国为民为百姓的军师,居然因为一己私利置国家于不顾! 哈,多么嘲讽。 看着眼前人无奈而悲凉的笑容,夜子爵心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苏远安轻轻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子爵,其实我一直想,若我不是生在这样的乱世,若我不是帝王,若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路人,你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把那句话说出口……” “哪句?”夜子爵心突的一跳,苏远安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道:“我听说江南的流水甚好,若有机会,子爵不妨去看看。” 说完,他就慢慢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他突的顿了顿脚步,回过头去,看向桌边继续饮酒的女子。他苦笑出声。 她应该明白了。 去吧。 这个国家,他保不住了。那么,他至少要将她保住。 “子爵……”轻念这个名字,他转过身,却是头也不回。 >第四夜<</span> 看着苏远安走出听风楼,夜子爵眼神立刻一冷,叫小二备了匹马,连忙赶出城里。 披星戴月一路狂奔,终于在第三日赶到太原,然后找到了白容止。 她是翻墙直直闯入白容止的书房,一脚踢开房门,直冲入内,将剑搭在了白容止的颈间。白容止手里拿着文书,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过了片刻,他忽的一笑:“师妹,你如今的见面方式是越来 越奇特了。” “师兄,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她冷冷看着他,剑向他颈间又逼近了一点:“你让杨元发兵。” “师妹,”白容止好笑的看着她:“怎么这么多年了,你却还是如此天真?这样的大好机会,我如何会放过?发兵?真是好笑。” “你如何会成这样子!”夜子爵一声大吼,面上满是不甘。白容止眯了眯眼,静待她的下文。夜子爵拿着剑的手微微颤抖,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你难道我们下山的时候是为什么的了?我们是为百姓!是为百姓啊!” “所以,我更不可能发兵!”白容止回答得斩钉截铁,眼中带了些深意:“我只有逼到苏远安让位,我才会发兵。” “让位之后呢?”夜子爵眼中满是冷意:“让杨元那个废物坐皇帝?然后杀了苏远安?” “他必死无疑。”白容止轻轻一叹:“子爵,苏远安这等人物,他活一日,便是忧患。” “你变了。”夜子爵冷冷看他,剑光一闪,落到白容止经脉之处:“发兵,不然,我们当年学过的,我都在你身上用一遍!” 他们二人虽承同一师,主攻却各不相同。夜子爵擅长武艺,白容止却更擅长机关阵法。他的机关她都知晓,夜子爵有绝对的自信,能压制住他。 “子爵,你不也变了么?”白容止轻笑,正要说些什么,窗外突然飞来了一只白鸽,落到夜子爵的肩上。白鸽脚上绑着一封信,夜子爵脸色微变,她知道是谁——苏远安。 她出手封住白容止的穴道,然后解下信来。 的确是苏远安的笔迹,上面盖了他的玉玺,她呼吸一置,手微微颤抖起来。 白兄: 一番较量,朕知不敌白兄,然非朕之无能,乃所生非时。杨元此人心术不正,朕不愿托之,若白兄为帝,玉玺珠冠,朕拂尘待取。 夜大人为白兄之卧探,朕知晓甚久,为表诚意,特遣其归还。 他……要干什么…… 夜子爵浑身颤抖,纸页轻飘飘的落下,白容止眼珠一转,便看到信的内容,他微微一愣:“这苏 远安,倒也是个妙人……” 夜子爵没听到白容止的话,转过身就往外狂奔了出去。白容止大呼起来:“师妹!你不能回去——” 她恍若未闻。 眼前划过男子浅浅的笑容。珠冠龙袍,眼若明星。或高居金座之上;或伏案文书之间;或在御花园转角处拉开树枝,露出他俊秀的容颜,对她眨眨眼;又或者温柔的含笑看着她点头:“嗯,子爵此计甚好。” 还有在长安茶馆内他惊讶的眼神,对她伸出手说:“跟着我,有肉吃的神情,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看,他给了她一颗种子,生了根,发了芽,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这样的参天大树。然后他突然对别人说:“这棵树送你了。”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能这样! 他还有那么多话没有对她说。 茶楼上那句话,他还没有说出来。 而她,却也一直未曾对他说过那句话。 五年的时光,她以为,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那样的话了,大家各自明白就好。然而,如今她才知道,她是多么多么的想把那句话告诉他。 苏远安,苏远安。 骑在飞奔的马上,她念着他的名字。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还在肆意江湖的时刻,她正骑在马上,正要去行侠仗义。然后她停在长安某个酒楼边上,接着,一抬眼,就看到楼上含笑的少年公子。 >第五夜<</span> 苏远安坐在御书房里,继续批阅着来自各地的奏折。 唐三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一脸不可置信的问:“你让我去打辽人?” 苏远安点了点头:“有什么不对么?” “可是杨元……” “如今是白容止了。”苏远安放下笔,眼里带了丝笑意:“刚传来的消息,杨元被白容止废了。” “那不一样么!”唐三有些焦急。苏远安摇了摇头:“白容止这个人固然有些问题,但其能力却是不可置疑的,他不说当一代明君,但把这个国家稳住,却也没问题。” “所以你就把江山拱手送给他人?”唐三提高了声音:“远安,你可以跟着我去打辽人,他们就算占领了京城我们还可以抢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是,你有想过百姓么?”苏远安轻轻一叹:“唐三,不说百姓,就说我们的兵力打完辽人,还有能力打叛军么?而且,如果他们同时夹击,我们又能如何?我不会和辽人合作,那无异于引 狼入室,我宁愿把江山留给自家人,也不会让外人占了便宜。” 唐三不再说话,他觉得喉咙微哽。 他十七岁叛了唐门,跟随他入了朝廷,成为不可一世的大将军,然而如今,他却要为了天下苍生,抛弃自己应有的一切。 “你会活着么?”虽然是很傻的问题,唐三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苏远安轻轻一叹:“唐三,打完辽人后,如果白容止没有给你封赏,你带着兵来洗劫洗劫皇宫,宫里的宝贝还是很多的。然后,你就去浪迹天涯吧。你本来就是江湖浪子,而这么多年,”苏远安退了一步,对着他深深鞠躬:“小弟多谢大哥了。” “远安,”这番话,都已经说明了,他,身为帝王,而且是一个有能力的帝王,白容止又怎么容得他活下去?唐三看了他许久,双膝一弯,跪下去磕了个头,哽声道:“臣,遵旨。” 说完,他就离开了去。 苏远安觉得有些累,便回宫殿去休息。 他把所有人屏退,躺倒床榻上,闭眼小眠。不知是睡了多久,他朦朦胧胧做起梦来。 梦里是他和夜子爵初遇没多久的时候,他同她去逛灯会,人海里,他和她失散开来,他被人潮挤着向月老庙的方向去。月老庙旁边不知是一个什么殿庙,他见人少,就从人群中挤过去,进了庙里。 庙里供奉的不知是什么菩萨,一个少女在那里跪着许愿。她没有许关于自己的愿望,却许了一个“愿大神保佑百姓衣食无忧”。 他心上微微一动,安静的站在她身后。少女似是知道他来了,弯了弯嘴角,又道:“还有,佛主保佑,让我后面这个人不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玩失踪了。找他很麻烦。” 事实上,记忆里他只是笑,然后没有说话。 然而,大约知道这是梦了,他蹲下身,轻轻抱住了她。少女转过头,露出如梨花般姣好的容颜, 惊讶的看着他。 他微笑着流下泪来:“子爵,我们不分开。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少女的容颜渐渐模糊,朦朦胧胧似乎听见谁的抱怨:“说不分开了,怎么还要我走?” 他睁开眼,看见面前风尘仆仆的女子。他轻轻一笑。 他真是……怎么从一个梦境,又落入了另一个梦境。 “那么,你就不要走了吧?”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她也伸出手,紧紧抱住他。 “远安……”她轻轻呼唤他:“我爱你。我一直想说的……我一直想告诉你的……” “我爱你。”他接声,女子微微一愣,他立刻吻上她的唇,轻轻喃语出声:“我爱你。” >第六夜<</span> 那是一个无比美好迷离的梦境。 在他少年时代,他也做过这样的梦。然而却从未有一次,有这般真实。甚至在梦境过后,他仍旧能感觉那样温热的触感。 他轻轻睁开眼,还是五更天,他却要起身早朝了,然而微微一动,他便发觉不对劲儿。 有人! 他把视线下移,随即看到女子安静的睡容,他脸色一沉,心上几分欢喜,几分忧虑。她怎的…… 又跑回来了? “我不会走的。” 闭着眼的女子突然开口,满是肯定决绝。苏远安轻轻一叹:“好,那你不走。”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如他所言,他果然不再提走之类的话,反而天天到她这里报道,似乎再没有了国事,她不见他日日操劳,反而天天陪着她,日日缠绵,夜夜欢歌。 他说:“子爵,如果下辈子,我再做一个人,我就要当一个邪教教主,看谁不爽就砍谁,看小娘子娇俏就抢。” 他说:“要不咱们就这么跑吧?然后我带你走遍天南海北,到时候娘子要记得保护柔弱的我。” 然而,他终究只是说说。 她手下的线人一直在给她报着各地的消息,唐三与辽人纠缠不休;白容止势如破竹,估计不日入京;而苏远安,他秘密修信给白容止和唐三,要白容止不准动唐三,又要唐三若白容止敢动他就反。 他一生念及苍生不要了自己的命,却不能让他兄弟也这样。 夜子爵有些愤恨的捏紧了手里的纸页,直直砸向了坐在一边看书的苏远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苏远安大吼:“你把你兄弟的命当命,把天下人的命当命,就唯独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苏远安浅笑,摇了摇头:“子爵,我的命,本来就是为了百姓而生的,这是我的责任。子爵,你说多年之后,这史书该如何写我?必然是说,我昏庸无道,苛刻重税,导致民不聊生,所以白容 止顺应天命,救万民于水火之间……” 他的目光涣散起来,似带了一些不甘,叹息出声道:“大概,是这样吧?” “苏远安,”夜子爵咬着牙唤出他的名:“你够狠。” 夜子爵走到她的身前,轻轻抱住她:“子爵,我在想,你若有个孩子就好了。” “什么?”夜子爵抬起头来,苏远安微微一笑:“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的活着,就像杂草一样。人生总会遇到新的事和人,绝望后面总是有些希望的。”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她沉下声:“我想带你走。” “我走不掉。那只会连累你。”苏远安摇头:“子爵,白容止不会放心我的。而且,作为一个帝王,我不能逃。” 夜子爵不再说话。苏远安轻轻一笑,低下头看她:“子爵,我们生孩子吧?” >最后一夜,绽放<</span> 过了几日,某个深夜,长安城内突然火光冲天,然后只听见惊叫声和哭声,她立刻睁眼,知道是白容止带人攻入皇城了。 她伸手去拿旁边的剑,却被旁边人一把按了下来。苏远安在夜色里对她微笑,然后轻声道:“娘子,不要拿剑,穿衣服。” 她静静看着他,然后看他下床找了她的衣服,然后一件一件,略显笨拙的为她穿上。她在夜色里静静凝视他俊美的容颜,他一直在微笑,毫无惧意。当她为她穿好衣服之后,他又将她拉到铜镜旁边,替她梳发,画眉。 他的手艺很差,拉得她头发生疼。她疼得闭上眼睛,流下泪来。 “别哭。”他轻轻给他插上发簪,然后拿起画笔,替她描眉:“子爵,我一直想,如果早点迎娶你多好……” 一个不慎,眉笔画歪了过去,他轻轻一叹:“不好,画歪了。” 说完,他突的抱住了她,他抱得这么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他将脸埋在她颈窝,然后带了些沙哑的开口:“子爵,你要好好活着。” 她全身慢慢瘫软,无法呼吸。颈窝湿了一片,她感觉自己眼前渐渐黑了下去。 她听见他说:“我爱你,子爵,我爱你。下辈子……下辈子……” 然后,她就再也不记得其他。 她只觉得有个声音一直再喊,醒过来,醒过来。 她看到那个男子的笑容,听到他呼唤她的声音:“子爵,子爵。” 花灯节上,那个在人海里慌张找着自己的少年。 她其实早看到他,早听到他呼唤的声音,却想捉弄一下这个世人憎恨的太子。于是她不理他,看着他在人群里慌忙的呼唤着她的名字,然后被挤到那个僻静的庙宇。 他喊她:“子爵,子爵。” 我在这里…… 她感觉面上一片濡湿,猛地睁眼,便感觉她正在谁的背上。似乎正在走着地道,空间狭小而沉 闷,她将双指放在背着她人的动脉上,怒道:“带我回去。” “夫人……” “我让你带我回去!” “陛下说过……” 看指望这人是没戏了,夜子爵一脚踢开他,就沿着秘道反了回去。好在这秘道没有岔路,她走了不知多久,看到一个门板,一开门,就冲了出去。 门外是火光,殿内是拿着武器的人群。苏远安坐在正上方,微微闭着眼。听到声响,他转过头来,看见是她,面色立刻一变。 苏远安责怪的看她一眼,随即转头看向白容止,带了丝冷笑:“白兄真是高明,在我身边插下暗棋这么多年,不知夜大人给白兄报了多少消息?” “的确要谢夜大人。”这时候,白容止倒是万分配合。夜子爵冷冷看着众人,不发一言,慢慢走上前去。白容止警告的看着她,悄悄亮了亮他袖中的暗器。夜子爵轻轻一笑:“师兄,放了……” “夜大人劳累了。”苏远安立刻打断她,冷笑道:“白兄,可否把夜大人请出去,我不想再见她。 “我不会走。” 夜子爵肯定打断他。白容止和苏远安不断给她使着眼色,她却恍若未闻,冷冷看着白容止。 旁边一个士兵上前一步,轻声道:“皇上,该动手了。” 夜子爵脸色一冷,足尖一点,立刻飞向了苏远安的位置。她一动白容止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手中暗盒一按,银丝破空而来,交织成了一张大网。 然而他还是满了些,夜子爵已经来到苏远安身前,足尖一点,扶着苏远安就飞了出去。 苏远安摇了摇头:“子爵,即便今日逃了,我们却也逃不掉的。我不想躲一生。” “我不怕。”夜子爵抬头看他:“只要你还活着。” “子爵,你可知道,”他浅笑:“你在折辱也个帝王的尊严。大宣国在我手中完了,我……” “你闭嘴。”夜子爵红着眼,羽箭破空而来,她挥剑挡开。苏远安突然扑到她背上,她正想开口,就听见他道:“我刚刚吃了些毒药,你背我吧。” 夜子爵心上一惊,随后道:“我们马上出去。” 夜子爵当年在江湖也算高手,尤其以轻功见长,她背着他左躲右闪,不消片刻,就飞出了皇城。 出了皇城,她一路向京郊外的草庐奔去。苏远安在她后面轻笑:“真是傻瓜,怎么这么慌?” “你好镇定啊?”听到他的声音,夜子爵确定他没事,她心上微松,怒道:“以后要减肥,重死了。” “没事。”他嘻嘻笑开:“我就算胖死你不也喜欢么?” “瞎说。”夜子爵口气不善。苏远安轻轻笑开,将脸贴在她背上:“娘子,你说你喜欢我。” “哟,你怎么不说啊?”夜子爵闹起来。苏远安轻笑:“好啊,那你听好了。娘子,我喜欢你。” 这样一说,夜子爵突然停住了步子。她有些惊恐的觉得他的体温在降,她不敢回头,咬了咬唇,又开始狂奔。这一次,她使了十成力,跑得更快了些。 “娘子,你怎么不说?” “恩,我说。”夜子爵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轻松些:“我喜欢你啊。苏远安,相公,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很爱你的。” “这话好听。以后要多说说。” “好。” “很可惜我们还没孩子。” “以后生嘛。”。 “对啊,生个女儿,叫苏爱安;生个儿子叫苏爱远。” “难听死了。”夜子爵觉得眼前有些朦胧,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是么……”他说:“那么,就叫苏兮远吧。谐音喜远,就是……你喜欢苏远安的意思。 呵……” “你忘了我吧。” 他突然开口。 夜子爵摇头:“不要。” “忘了吧。”他声音低下去:“不要记得我。” “子爵……”他的声音微不可闻:“我爱你……” “我也是。”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也是,我也是啊。” 然而,没有人应答了。 她背着他,往城郊跑去,努力让自己保持着笑容:“远安,我给你说故事。我很小的时候开始, 就喜欢喝酒了……” 她一直说,不管身后人是否应答,都一直不停的说着,跑着。 她不知道她走了多久,反正医庐已经过了,天已经亮了,她最后忍不住,只觉得胃上一阵抽搐,然后猛地吐了出来。 她一吐就无法停止,一直吐,似乎要把心肝全吐出来。 身后的人沦落到地上,她终于看到,他的背上,插着三只羽箭。 ——我刚刚吃了些毒药,你背我吧。 她的心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那些无法宣泄的背上,排山倒海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可以疼到这样的地步。撕心裂肺,万箭穿心,都不足以表达其千分之一。 她浑身颤抖,跪在他旁边,轻轻将他抱在怀里,无声的哭起来。 那么多时光流过去。那么多情意流过来。 她眼睁睁看他死,却是……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子爵,我们不分开。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子爵,如果下辈子,我再做一个人,我就要当一个邪教教主,看谁不爽就砍谁,看小娘子娇俏就抢。” “要不咱们就这么跑吧?然后我带你走遍天南海北,到时候娘子要记得保护柔弱的我。” “跟我走吧,我让你当官。” “跟你走有什么好处?” “跟我走,有肉吃。” 然而,然而,这一走,却只是换了,一生心伤。” 尾声: 她在那里哭泣,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叹:“夫人,大喜大悲对胎儿不好。” 她有些惊异的抬头,看见一脸无奈的蓝衣少女。 少女蹲下身,一脸严肃的看着她:“夫人,我照顾你,你当我的护法吧。” 于是,她就这样,成了珍宝阁的护法——金条。 然后,她有了一个儿子,叫苏兮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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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16-04-27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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