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药文/七英俊 【一】月悬中天，一扇紧闭的房门中传来密语声。“兄弟可知交通灯是哪三个色？”“红黄绿。”“蛮夷鸟语用蛮夷鸟语如何说？”“English.”“英雄联盟简称？”“捋……捋啊捋？”“错了。兄弟，你我所谋非同小可，事关天下安危，这些题目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是。”“不如将二十六个字母再背一次罢。”“A、B、C、D……”月渐西沉，那幽森密室中一遍遍回荡的古怪音节也归于岑寂。 【二】楼主翘着二郎腿打量左云起。左云起也默默看着楼主。左云起是个了不得的美少年，只是此刻衣衫褴褛面色惨白，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还遍布着鞭打的痕迹。他独立堂中，迎着众人的目光，神情却很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楼主偏了偏头，问旁边的汉子：“怎么着，他是穿的？”五六名汉子面面相觑。其中一名虬髯大汉抱拳道：“回大人，他自称是千年后穿越来的。但我们觉得他是假穿。”楼主道：“为何？”汉子道：“此人与我们有宿仇，早不穿晚不穿，偏偏头天刚被我们关进地牢，第二天就穿了。”众汉子纷纷横眉怒目道：“这简直是拿我们当傻子哄嘛。”楼主道：“嗯……也不一定。毕竟这也有可能是标准剧情。”“…" 【三】汉子满脸勉强地道：“自然，大人明察。”楼主呵呵笑道：“我一个做小生意的，算不得什么大人，只不过凑巧是现代人。只有现代人才能看出谁是真的现代人嘛。”左云起忽然开口道：“现在他们才是现代人。”“……”楼主道：“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四】大凉都城风水奇异。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刚咽气的人突然睁眼，肉身却已被千年之后的灵魂鸠占鹊巢。初时会引起一番鬼哭狼嚎，如今大家情绪稳定，拆灵堂的拆灵堂，报官府的报官府。不过，都城之外这种事却寥寥无几。偶然遇上，若是处理不当，还是会搅起轩然大波。因此大凉律法有明文规定，全国各地一旦发现穿越案例，需立即送入京城，移交专人审理。这个专人就是楼主。楼主姓楼，名主。楼主一身富贵逼人的商贾打扮，眉目倒有几分书卷气，然而眼神发飘嘴角微翘，浑身透着一股懒散劲儿。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这具身体原本是个落魄书生，后来死了，又活过来，就成了此人。简而言之，楼主是个替皇帝甄别穿越人士的穿越人士。 【五】楼主道：“以前只有穿来的装成没穿，如今先帝驾崩，当朝圣上给穿越人士提供的福利好，倒引来许多古人假冒。”新帝野心勃勃，对穿越者略微放宽了政策，有意推进大凉文化建设。一旦通过审查，被任用的穿越者不拘于朝堂，有些身处江湖也能发光发热。楼主自己便是一例。左云起皱眉道：“我没有假冒。”楼主道：“是真是假，一审便知。”汉子忙道：“容在下细禀。江湖上有个大帮派，叫做旁门。旁门有个门主，叫做左道。”楼主道：“嗯。”汉子道：“左道有个儿子，叫左云起，就是这家伙了。”左云起道：“我不是左云起。”汉子道：“江湖上还有个大帮派，叫青龙帮，也就是我们。”楼主道：“你们起名字能走点心么。”“……” 【六】汉子道：“本帮与旁门素有仇怨。旁门擅毒，手段极其阴狠，青龙帮弟兄惨死于他们手下者不计其数。终于老天有眼，一个月前，旁门炼药时出了差错，起了一场大火，那药房里藏的种种剧毒之物经火一烧，烟气四散，竟将他们全门上下一气儿毒死了。但那门主左道并未留下尸首，不知躲去了何处。还有这个在外游历的少门主，亦留下一条小命。”楼主道：“我大致猜到后头的剧情了。”汉子道：“大人英明。本帮闻讯，立即跑去抓了左云起拷问，想逼他交出他爹的下落。谁知几鞭子下去就断气了。”“……”楼主道：“你们那几鞭子，到底是几鞭子？”汉子道：“左云起有功夫在身，按理不该如此不经抽。我们只当他装死，又照头泼了几桶冷水。”“……”汉子道：“然后他就醒了。可是人虽然醒了，却……”左云起道：“却被穿了。” 【七】汉子道：“大人，这事不管您信不信，反正我们是不怎么信。左云起若是活着，必然是要被拷问至死的，他爹也难逃报应。他这被穿的时机，未免找得太巧了一些。”楼主道：“嗯，有理。”汉子道：“可万一他是真的被穿了，我们也不敢擅自处死，误了朝廷的大事。思前想后，只得赶来京城，求大人您鉴别一下真伪。若是假的，我们再剁他不迟。”楼主道：“鉴别真伪倒不难，待我问他几个问题就成。”左云起道：“你问。”楼主道：“你说你不是左云起，那你这皮囊里头其实是谁？”左云起道：“周杰伦。” 【八】左云起道：“开个玩笑。” 【九】楼主道：“过马路要走哪儿？”左云起道：“人行横道。”楼主道：“英雄联盟简称什么？”左云起道：“撸啊撸。”楼主道：“奥运几个环？”左云起道：“五个。”楼主道：“从左到右都是哪些颜色？”“……”左云起道：“你摸着良心讲，你自己记得不？”“……”楼主道：“下一题。” 【十】楼主道：“接下来是选择题。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A，亮晶晶；B，不说话；C，参北斗；D，眨啊眨。”左云起道：“C。”楼主道：“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A，风风火火；B，潇潇洒洒；C，风风光光；D，松松垮垮。”“……”楼主道：“请答题。”“……”一名汉子拍案而起道：“怎么，答不出了？”左云起道：“……C。”“……”楼主看着左云起。左云起也看着楼主。所有人都看着楼主。 【十一】楼主对着左云起凝望良久，缓缓开口道：“他确实是穿的。”众汉子大惊道：“不可能！”楼主道：“我说是穿的便是穿的。怎么，你们怀疑我的判断不成？”汉子道：“怀疑。”“……”楼主道：“这些问题若非现代人，绝无可能答对。谁不服，上来接两题试试。”并没有人站出来。楼主笑道：“他既然是穿的，肯定不记得他爹的下落了，你们再抽也是白抽。何况依大凉律法，穿越人士必须送进宫去，供陛下亲审。此人由我接管了，诸位请回罢。”众汉子用目光交流了半晌，只得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左云起微微偏头，与为首那虬髯汉子目光相接，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十二】楼主道：“你答错了。不是风风光光，是潇潇洒洒。”左云起道：“原来如此。”楼主道：“你为何选C？”左云起负手道：“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实在不行就选C。”“……” 【十三】楼主道：“所以你是蒙的。”左云起道：“是蒙的。”楼主道：“你若真是现代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句？”左云起道：“我乡下的，没文化，没读过这首诗。”“……”楼主道：“这是一首歌。”左云起道：“我乡下的，没见识，没听过这首歌。”楼主看着左云起。左云起也看着楼主。 【十四】楼主心中疑窦丛生，思绪飞转。如果左云起是现代人，不太可能答不出这么简单的题。但如果他是古人，又怎么会知道ABCD，还背得出“三长一短选最短”这种口诀？楼主既然专管这一领域，自然是做过调查的。据他所知，江湖上有关穿越人士的记载极为稀缺，即使有心翻找，也绝不可能查得到这种细节。楼主无法完全相信左云起。可他又无法解释左云起对现代知识的了解程度。而且，说来玄乎，他总觉得这少年言行举止之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久别重逢。楼主很确定他这辈子没见过左云起。那么……是上辈子？楼主看着左云起。楼主道：“你上辈子到底叫什么？”左云起道：“刘德华。” 【十五】楼主道：“呵呵呵。你暂且在楼中住下。”左云起微微一凛道：“为何？”楼主道：“本楼每个月底上奏一次，汇报穿越者的新动向。然后你就会被宣召入宫，由陛下决定是当人才任用，还是当危险人物打入天牢。”左云起道：“现在离月底还有十来天，怎么就不能立即上奏？”楼主道：“发现新穿越者时，立即汇报也是可以的。但在陛下眼中，穿越者终究是‘非我族类’，即使不关起来，也会安排到分散的地方。我难得能跟同类相聚，这几天你就陪我多说说话。”“……”楼主道：“怎么，见到老乡不激动？”左云起道：“……激动。”楼主嘴角一扬，恶劣地道：“那怎么没个表示？”左云起半晌没出声，两眼一翻，直直栽倒在了地上。楼主道：“太浮夸了。”楼主道：“喂，太浮夸了。”楼主道：“大夫！” 【十六】华灯初上，城外客栈的某间房里，虬髯汉子悄声道：“可算是过了第一关。”白日里他身边的另一名汉子道：“门主不必担忧，少门主胆识过人足智多谋，后面的计划也定能顺利执行的。”虬髯汉子叹道：“但愿如此。”那跟班道：“门主，我俩混入青龙帮已经多日，如今又把少门主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送走，再待下去恐怕夜长梦多。还是快撤罢。”虬髯汉子道：“只是这样一走，就更无从打听云起那边的情况了。”那跟班深沉道：“少门主说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虬髯汉子道：“这小子究竟是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那跟班道：“属下不知。”虬髯汉子道：“什么五环六环的，你听说过么？”那跟班道：“属下不知。”虬髯汉子道：“嗯。我们云起真聪明。”“……” 【十七】楼主坐在他的书房里提笔写字。笔是湘竹紫霜豪，纸是粉笺销金纸，连握笔的指尖都透出一股骄奢淫逸的味道。楼主的活计不仅仅是穿越人士鉴定。他十分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在城中管着一座楼。楼足有七层之高，是当今圣上特准的规格。集酒肆客栈勾栏赌坊于一体，服务理念超前，又兼碧瓦朱甍极尽华美壮观，可谓风头无两。因为落成时殊无牌匾，便被百姓简称为“高楼”。后来圣恩隆眷，钦赐一幅玉轴装裱的题字，上书“楼主好人一生平安”。楼主上辈子过得不差，这辈子也没委屈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