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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是少年 “在爱和战争里,从来没有公平可言,在爱中制造战争,并在战争中制造爱,对了,那个就是我们身处的世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我一直觉得以阮冬阳之所以能在我人生里撑那么多年没被我打死只能是因为两点。 第一,我打不过他。 第二,阮冬阳长得越来越帅让人下不去手。 而现在,这两个理由都不存在了,我觉得我可以下手了。 阮冬阳躺在病床上,头发被剃了,鼻青脸肿完全看不出之前的轮廓,一只眼睛上有玻璃碎片划出的伤痕,包扎着,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红花站在病床旁边,说,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看吧,现在报应来了。 要说阮冬阳有多恶也算不上,他只是有一个坏透了的吊儿郎当的脾气和一张毫无遮拦的嘴。 以我之前的交友原则是绝对不会有阮冬阳这种朋友的,我认识阮冬阳是因为红花。 叫这个女生红花是因为阮冬阳说其它女生站在她旁边一准儿就成了绿叶,只能陪衬她。 红花其实算不上很美,她更多的是媚,她不爱讲话,对谁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个子高,并且瘦,媚眼如丝,棱角分明,眼睛里挂着的不符合我们这个年龄特征的冷漠和轻蔑,所以一眼就能看出她和我们的区别。 红花有多高端,在我们这群小屁孩儿还把MP3当奢侈品的时候,红花已经有自己的相机了。我们还在作文里写长大要做老师科学家宇航员的时候,红花就已经坚定了长大了要做个摄影师了。 而彼时的阮冬阳还没长多高,年纪轻轻却已经从电视剧里学会了泡妞,每天喝牛奶打篮球想着要快点成长,在某个他无所事事在学校的球场打篮球的时候,见到了路过的红花,就被红花目空一切的冷艳气质吸引了,于是萌生出了勾搭红花的一颗狼心。 阮冬阳非常准确地把球在投向了球场外,一颠一颠地滚过了红花的脚边。 红花用余光扫了一眼这颗球,丝毫没有停下脚步。 阮冬阳单手叉腰,摸了摸头发,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最潇洒的姿势喊道,美女,帮忙捡下球啊。唉美女你别走啊帮帮忙啊。 红花斜了一眼阮冬阳,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弯下腰用一只手捡起了球,然后丢向了和球场相反的方向,轻蔑地一笑,不用谢。 就是这一笑,把年少的阮冬阳的魂勾走了,顺便也勾走了阮冬阳的一整个年少。 第一次见到阮冬阳的时候我就不大喜欢他。 红花介绍我给阮冬阳认识,搂着我的肩膀说,这是我朋友,可爱吧。 阮冬阳盯了我一眼,眉头一皱,说,可爱个锤子啊,这大圆脸小粗腿。 我翻给阮冬阳一个白眼,恨不得一辈子不翻回来。 有一些人,刚刚认识的时候你对他没什么好感,没有关系,那是因为你不大了解他,等你跟他慢慢接触,时间越来越长,你一定会更不喜欢他。 阮冬阳就属于这个类型。 刚刚上高中的时候他们班的同学做自我介绍。 有个女生上台说,大家好,我叫陈靓,耳东陈,靓丽的靓—— 说道这里,阮冬阳就在台下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靓丽的靓。 大家面面相觑转过头看着阮冬阳,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他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着大腿说,哈哈哈哈所以我就说算命的都是瞎子嘛。 女生哭着跑下台,阮冬阳在开学的第一天就一战成名。 一起聚餐吃饭,大家嘻嘻哈哈气氛甚好。 而这个时候有个女生犯了一个大忌,就是居然想到要去关心阮冬阳这样的人,怕他夹菜夹不到就好心给他夹了一块粉蒸排骨。 他盯着碗里沾着别人筷子上口水的排骨盯了两秒钟,转身叫过服务员,说,服务员,麻烦给我换一副碗筷。 不仅嘴巴毒,他看着嬉皮笑脸,但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句话不对就动拳头,暴躁程度差点载入一中史册。 在一中这所重点中学里,他是唯一一个一个月打架四次,连续一个月在周会上被点名批评记过处分的人。最严重的一次,他因为同学一句话不对就把别人打成了下颌骨骨折,在医院躺了两周,而这两周里他拒绝道歉,拒绝检讨,面对老师的盘问沉默不语,对打人的原因闭口不谈,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就是,他活该。 因为这件事阮冬阳差点被学校开除,幸亏他有一个本事通天的老爸,才让他在这个学校继续念书,顺利毕业。这件事以后,阮冬阳名声大噪,成了众想叛逆又不敢叛逆的小青年的偶像,走到哪儿都能接几支烟,被规规矩矩地叫哥。普天之下唯他独尊的感觉。 这种万人之上的感觉在遇到红花以后就逐渐消亡至彻底死得干干净净,阮冬阳从暴躁的森林之王变成小忠犬,天天跟在她身边求一个取报纸叼拖鞋的机会。 鉴于对红花的喜欢,所以阮冬阳对红花的好友我不敢太过分。 正好我家和他家在同一个方向,有时候会一起回家。 有时候会有车来接他,有时候一起在校门口买宵夜,有时候再加上他的朋友或者我的朋友,一起坐着在操场聊聊天,有时候他会在路上放声歌唱,有时候会踹一脚路过的关着门的商铺的蓝色卷帘门然后快速跑开,看着我哈哈大笑。 其实你也没他们说的那么坏。回家的路上,我抱着书这么跟阮冬阳说。 他们怎么说的? 说你成绩又不好脾气也不好爱打架还花心。 他踢飞路边的一颗石子,转过头来笑着点了点头,他们是对的。 这话说了不久,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就觉得阮冬阳心情不太好。 我从学校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校门口等我了,一言不发地靠着墙抽着烟,看到我也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跟我并肩走着,抽了一根烟接着一根。 我说,你还是少抽点吧。 他沉着脸,说少管闲事。 我就识趣地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跟你爸妈关系好吗? 我爸妈不在家啊。我跟奶奶一起生活。 从小就不在? 嗯,很小的时候就不在。我跟我爸关系不大好,因为我爸太爱找茬,对我要求太严格的,每次回家来的时候看我成绩单,考不到第一名就要挨打。 我跟我爸关系也不大好。阮冬阳说道。 阮冬阳从小家境优越,爸妈都是大学毕业,所以也思想开明,对阮冬阳有求必应,从小不要求他有多优秀,对他的希望仅仅是他活得开心。 阮冬阳就在一对这么优秀的父母的培养下,变成了一个开心但是让周围人都不开心的人。 星期天的时候,阮冬阳的爸爸回家过周末。 在厨房忙活非要给他的宝贝儿子露一手,联络一下因为经常出差疏远的父子关系。阮冬阳则跑到他爸爸的房间,打开他爸爸新买的笔记本,轻车熟路地打开隐藏文件夹,好山好水好风景,他爸爸搂着一个女人,笑得无比开怀。 他顿时就抑制不住心里的歇斯底里了,拿着电脑,扶着栏杆大喊他爸的名字。 他爸爸拿着锅铲急急忙忙地从厨房出来了,问,儿子怎么了? 阮冬阳举着电脑,问这个女人是谁? 爸爸慌了神,说道,儿子,你别动我电脑,你快放下。 阮冬阳说,好啊,还给你。于是把电脑扔了下去,砰的一声把电脑从三楼扔下去,砸在沙发旁边,显示屏和键盘顿时散成几块,孤零零地摆在地上。 我打断他,怎么会是三楼? 他回答,我爸的卧室在三楼啊,厨房在一楼。你专心听我讲,别打岔。 我说哦,好。 他又去摸了摸口袋,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叼上,把身上的口袋都翻个遍,问,有打火机吗? 我摇头。 他把那根烟从嘴上拿下来,夹在手指中间,拽住旁边路过的男生借了个火,说道,就别让我见到那个女的。我看见她我就砍死她,砍成一块一块的,拿去喂狗。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我操他妈的,还跟我说对不起,居然还有脸跟我说对不起。 你是说,你砸了电脑,你爸爸还跟你说对不起? 他疑惑,不然你以为我说谁? 我又打了一个寒颤。 说完这句阮冬阳又说了一句我操,开始甩手,把手指放到嘴边吹。不远处是一支被他甩出去的刚刚烫到了他手的烟头。 正好这时候到了我往常和阮冬阳一起回家的分岔路口。 我急忙挥手说再见,说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然后他点点头,朝相反的方向走。 你家不在那个方向啊。我在后面喊。 我不回家。你以前不是跟我一起回家嘛,我怕你一个人走害怕,就来送送你。说完他挥了挥手,转身继续走。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的背影,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的身上,那么一条又长又安静的路,看得见的地方,就只有他,和他长长的影子。 没过几天,一个周末我又在下午补课回家的路上遇见他。 这回他没那么神气了,他的刘海油腻腻地搭在额头前,短袖也脏兮兮的,等他走近了才看见几处明显的污渍,穿着短裤露出的膝盖上有一块像是擦伤的伤口,鲜血渗出来,红得触目惊心。 你怎么弄成这样儿啊?我问。 别提了,你有钱吗,借给我。他把一只手摊开伸向我。 我从裤兜里掏出来,递给他。 他皱了皱眉头,算了,这么点儿还不如不借呢。 我马上把钱揣回兜里,拍了拍,感觉很安心,说那我走啦。你赶紧去把你膝盖包一下吧。 他耸了耸肩,没钱。 我转头走了两步停下来,要不要我给你包? 阮冬阳一瘸一拐地跟在我旁边,和我一起回了家。 我一打开门他就惊叹,我操你家好像恐怖片里的那种凶宅啊,又小又阴暗,还没有路灯,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我瞪他一眼,你有本事别来啊。 喊了两声奶奶,发现她还没回来。 我进了厨房,把中午的海带汤倒进锅里,把电饭煲里出门前煲好的饭放进汤里,用锅铲弄散。从厨房到客厅,从电视下的抽屉里翻箱倒柜找出医药箱。 他坐在沙发上,我坐在地板上,用棉花蘸碘酒皱着眉擦着伤口,他一抖,我的手也就跟着一抖。 你抖什么呀?他问。 我见不得这么血腥的东西。一见就觉得心里揪着,就觉得难受。说完我转过半边脸,离他的膝盖远一点。 他把裤子又卷起一个边儿,你没打过架啊? 没有。 一次也没有? 没有。 那你的人生多不完整。 你完整,就你最完整,搞成这副德性,你不是还因为有次打架差点被开除嘛,干嘛还打架。马不停蹄地给家里添麻烦这种事儿你最擅长了。 你知道那次我为什么打架吗? 听他们说过这事儿,据说你打死不招打架原因,跟你抢女朋友? 不是。他摇摇头,低头凑近膝盖审视自己的伤口,那个人跟我说我爸有小三了。 我拿纱布的手又抖了一下。 他自己拿过纱布,开始自己包,低着头说,现在想来,他还真没骗我。我不该打他的。他朝我伸手,我把胶带递给他,他又说了一句,你要做一个好学生就好了,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弄死他。 我站起来,我这么不起眼,没人会欺负我。吃饭吧。 我盛了两碗饭端上桌。 他走过来,不满意地大叫,就吃这个啊? 嗯。我不会做其它的。 他有点委屈地拿起筷子,扒了一大口。 过了一会儿,他问,还有吗?我还要一碗。 吃完饭我送他走出门外,他说谢谢。 我笑,原来你居然还知道有谢谢这个词。 我知道的。我虽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完全没良心的。 这以后阮冬阳跟我突然一下关系就变得亲近了,我开玩笑他也不会生气,吃饭经常会叫上我,也偶尔会来我家玩,很快跟我奶奶混熟了并且在我奶奶面前伪装出懂礼貌树新风的好学生的样子。 他会经常跟我打听红花的消息,问我红花喜欢吃什么,喜欢哪个演员,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花,甚至床头放什么书,洗完头发用不用吹风吹等等。 但是问了这么多问题,对红花的了解也足够多,还是没能追到红花。 红花一直对阮冬阳不冷不热外加一点不耐烦,一群朋友嘻嘻哈哈地玩闹着还好,一拿她和阮冬阳开玩笑就马上变脸,说我不会喜欢他的,你们别乱说。 阮冬阳之前一直不喜欢参加班级活动,除非是特别搞笑特别好玩儿的,但是他居然参加了学校统一组织的春游。 以他的话说春游就是一群打着亲近大自然旗号的人把吃零食的行为从城里搬到乡下,大自然才不愿意鸟他们,有生之年都不会参加这种活动。 紧接着他就相当于打自己耳光似的在参加春游的统计名单上愉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原因是——这次春游红花也会去。 他早早地上了大巴,挑了一个中间的位置,靠窗的位置放着自己的包,留给红花。结果红花没有上这一辆,车开动以后他非常不满意地把自己挪到窗边,双臂交叉在胸前就开始睡觉,车开动以后,音乐委员起了一首歌,大家边拍手边合唱,阮冬阳心情烦躁地喊了一句,别他妈唱了,叫春啊? 大家渐渐安静下来,整车的人都盯着阮冬阳。他用手指着音乐委员,你要是再他妈吵老子睡觉就马上把你扔下去,说到做到。 阮冬阳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没有一个人再讲一句话,车厢里的沉寂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春游的快乐气息。 我坐在最后一排,旁边的两个女生在悄悄讨论他。 一个说,他怎么那么坏啊,又没人招他惹他。 另一个说,仗势欺人呗,仗着家里条件好谁都不放在眼里,连老师都敢惹,也就现在能吓唬吓唬人,以后不知道吃多少亏呢。 我默默地咬着手指没有说话。 下了车大家欢呼雀跃,拍照看花分享午餐。 我吃了一包饼干之后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里没有阮冬阳。 起身找了一圈,在景区的垃圾桶旁边发现了蹲着的他。 我问,你在这儿干嘛? 他转过身,把食指比在嘴上,嘘了一声。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看到他前面有一只脏兮兮的小猫,他的手上摊着一些掰成节的火腿。 流浪猫? 嗯,阮冬阳又掰了一小节扔到地上,说应该是的,看这么脏,而且在垃圾桶旁边找吃的。 你要是对人也这么好就好了。 我对你不好吗?说了我罩你啊。 就刚刚车上,大家开开心心的,就因为你一句话,整个春游的心情就都被破坏了。 那关我屁事啊。 诶阮冬阳,你知道为什么红花不喜欢你吗? 为什么?他停下喂食郑重地看向我。 因为你只看得到你自己,只顾你自己开心,跟你在一起,实在是丢人了。我缓慢而清晰地说。 他低下头,抚摸那只小猫,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春游结束的时候,那只猫赖上了阮冬阳,阮冬阳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阮冬阳就这样收养了这只猫,给它取名biubiu。 阮冬阳对人脾气不好,可是对biubiu却有极大的耐心。甚至放学以后都不去网吧打游戏了,赶着回家给biubiu喂吃的。 再一次见到biubiu的时候我完全没认出来,它长大了一些,长胖了,毛色光泽又发亮,在阮冬阳的脚边,专心致志地玩着阮冬阳的裤脚,跟第一次在垃圾桶旁边见到的完全判若两猫。 阮冬阳带着biubiu来我家,奶奶给他泡了一杯茶,他笑容洋溢声音温柔,谢谢奶奶。 我奶奶眼睛都笑没了,这孩子,真乖。那你们玩着啊,我去给你们弄好吃的。 奶奶进了厨房,阮冬阳说,你看你看,同样一家人,怎么你就那么小气,你奶奶那么大方呢。 我翻白眼。 他戳我额头,别天天翻白眼,本来就不漂亮,一翻白眼更丑。 我捂着额头,把白眼翻得更彻底,眼睛都翻疼了。 明天你来帮我个忙。 阮冬阳让我帮的忙其实不难。 他结合所有的点子以及偶像剧精华,策划了一场非常浪漫的告白仪式,出动了几乎所有的朋友。 在他的家门口放上了两排蜡烛,铺成一条小道,小道上全是玫瑰花瓣,顺着小道走进屋,是一个蜡烛围成的爱心,他抱着玫瑰花站在中间,屋子里的楼梯上栏杆上都系满了气球,俨然一股准备求婚的样子。 等把一切准备好,大家就围着阮冬阳,屏息等着阮冬阳给红花打电话。 阮冬阳说你还记得我们约了六点见面的吧?你能找到地方吗?什么,我不是专门跟你说了吗?那你现在赶紧过来啊。你在哪儿?乡下?你怎么又跑去乡下了,一共才放两天假啊。你什么时候回来?明天要上课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喂? 阮冬阳把手垂下来,下一秒说着我操突然抬手把手机狠狠摔到了墙上,用脚踢摆好的蜡烛。 大家一惊,赶紧把那些他踢倒踢飞的蜡烛捡起来吹灭, 大家一惊,赶紧把那些他踢倒踢飞的蜡烛捡起来吹灭,生怕引起火灾。 阮冬阳坐在地上坐了一会儿,biubiu来到他的腿边蹭他,他摸摸biubiu,看着我们说,对不起,饭就改天再请你们吃吧。大家点点头表示理解,纷纷走出阮冬阳的家门。 还没走出小区,手机就滴滴做响,他的另外一个手机号码的短信进来了。 他说,傻逼,你回来。 我站在门口,干嘛叫我回来? 跟我一起收拾一下啊。 我换了鞋,把蜡烛放到一堆,把被摔出来的电池重新装回手机里,屏幕裂了,但是还能开机,屏保是红花的照片。 我把手机递给他,和他一起抠地上的蜡。 她是不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不清楚你们俩之间的事儿。 走吧。出去吃饭。阮冬阳站起身来。 你不怕家里人回来问啊?我看着那些气球说。 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他说。 嗯? 我爸妈离婚了。现在我一个人住这儿。 哦。 走在小区的时候不停吸鼻子,说好香啊。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学校里也有。 阮冬阳也吸了吸,四处看了看,指向一棵高高大大的树,说是那个。 我跑过去,真的吗?看起来也没开什么花啊,怎么这么香,这个味道太好闻了。 能够得着的地方都被人摘掉了,我踮起脚一条一条地想要抓一个枝条下来摘一朵,却依旧不够。 阮冬阳从我背后伸手,轻轻松松地摘了下来放在我手上,说这个叫黄桷兰。 我手心躺着两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花,淡黄色的花瓣合着,长长的一条,窜进鼻子里的,都是沁人心脾的芬芳。 跟阮冬阳去了一家离学校不远的大家都非常喜欢去的中餐馆。 点了几个菜,等菜的时候我边研究着那两朵花,边跟阮冬阳说着话,说着说着,阮冬阳的眼神就不对了。 我很少见过他那个眼神。 他暴躁过,他愤怒过,但是像这种眼眶发红又充满激动冷漠的眼神,我第一次见。 我回过头,看见了红花。和几个同学一起,正在结账处说说笑笑。 一抬眼,就瞥到了我们,笑容就淡了下去。阮冬阳死死地盯着她,直到她出门,阮冬阳才抹了抹眼睛,拿起筷子,说吃饭吧。 我不知道红花对阮冬阳为什么那么讨厌,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一次之后阮冬阳就很少跟我提起红花,也不再问关于红花的事,跟我的关系变得更好。 下一学期,阮冬阳就转学去了更大的城市更好的学校。 下自习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在那条之前和他一起走的路上,给他回短信。 他有时候是说,今天在食堂吃饭居然吃出了石子,我操。 有时候说,中午背单词背睡着了,头差点把手臂压断了。 有时候是说,我们学校有一条特别好看的银杏路,这段时间银杏叶全变黄了,特别好看,下次来带你转转。 有时候是说,这次月考我数学考了一百四。你能考四十就不错了吧。哈哈。 有时候是说,我挺想你的。 我们就这样,送走了高中剩下的岁月。 再一次见到阮冬阳的时候,就是高考结束以后了。 我很久没见到他,想着他吊儿郎当地跟我说嗨好久不见我是不是又帅了,没想到再见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他出了车祸,说来还真是咎由自取,头天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因为红花的一句话坚持到她的城市去接她,疲劳驾驶,在路上冲出了车道,翻到了一个沟里。 而红花居然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心里涌起的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愤怒,转过头压低声音对她说,他都这样了你说话就别那么难听。什么叫恶有恶报,就算别人觉得他不懂事为人不好,但是他对你从头到尾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吗?对你永远都是鞍前马后有求必应,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让你非得这么说他? 红花看着我,那他是做什么了让你这么护着他? 因为......他是我朋友。 那叫你朋友别喜欢我啊。她看了我一眼,踩着高跟鞋出门,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还回荡在病房里,我看着鼻青脸肿的阮冬阳,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压得心口沉沉的,每呼吸一口都格外吃力。 这场小车祸没什么大碍,阮冬阳恢复得很快。 高考完了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于是我每天都去看阮冬阳。 我给他削了一个苹果,再切成小块,装到盘子里,拿叉子给他。他说,我怎么觉得这像临终关怀啊。 要不是那个沟浅,恐怕连临终关怀都没机会了,应该是现在正在给你烧纸钱。我说。 你说的沟浅是指?他瞄了瞄我的胸口。 我一掌拍他头上,神经病啊,看什么看。 也是,没什么好看的。他耸了耸肩,叉起一块苹果笑盈盈地吃,不过,真的幸好沟浅啊。对了把你手机给我用用。 我从包里翻出手机递给他。 他接过手机,按了几个数字,又把手机放下来,似乎在酝酿说什么。 她来过了已经。我说。 我知道。 我没想打给她,只是想发条短信,给我爸。我好久没跟他好好说过话了。 你怎么知道她来过? 他眼睛盯着手机说,我听到你们吵架了,就是太累了,懒得睁眼睛说话。以后别为了我跟别人吵架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也知道。他顿了顿,不过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有朋友不是吗。 医生建议他静养几个月,于是那个暑假阮冬阳一改以前的习惯,被身体拖累着,呆在家极少出门。有时候是在我家,有时候是在他家。看太宰治,玩实况足球。 奶奶从厨房叫我去端西瓜,说这个瓜可甜了,我专门跟那个老太太说了让给我挑个好的,这个可好了,你给冬阳端去。 对他比对我还好。我嘟囔了一句。 那你能跟冬阳比?人家多懂事,小伙子礼貌又会关心人,上次我随口说了一句腿疼第二天就给我带药来了,是我孙子的话我嘴巴都得笑裂啊。 我瘪瘪嘴,端着盘子走出厨房,放到阮冬阳旁边。 阮冬阳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看书,biubiu趴在他脚旁边,问对了你看看我眼睛这里还有印吗? 我坐下来凑近他看,眉毛旁边有一个浅浅的米粒大的凸出来的疤痕,说有一点儿啊。 我去,我风华正茂就毁容了啊。他摸了摸那个疤痕说道。 没事,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这时阮冬阳已经从车祸的鼻青脸肿看不清轮廓里恢复得差不多了,他长得很高了,头发还没完全长起来但是短短的看起来更阳光,他的眼睛也是亮亮的,一笑说真的吗。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阮冬阳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又矮又瘦的小猴子了。他放下书逗biubiu玩,五官俊朗身体修长,完全像是一幅画报。 我严肃的点头,真的,这点疤没什么的,你要知道你能在我的人生里撑这么多年凭的就是这张脸啊。 他大笑,哈哈,这倒是实话。那你知道你是靠什么在我人生里撑过这么多年的吗? 长相!说完我自己都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人格魅力吧。 他伸出手,拍了拍后面的沙发,在这个位置,你帮我包扎过伤口,那个时候我离家出走没钱又饿,觉得无依无靠,是你给了我一顿饭,我就是那个时候把你当真正的朋友的,现在想来那个还挺好吃的,什么时候再做一顿呗。 这顿饭一拖再拖,直到我们都上了大学,机会就更少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阮冬阳高考考得非常好,在家里人的建议下,出国念了。 我们有几个小时的时差,偶尔在网上碰到会聊聊,他跟我说说那边的生活,我跟他讲身边的趣事。我们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过红花。 他最开始还会上社交网站,到后来频率就越来越少,甚至没有。 跟我在同一个学校的时候,我没见阮冬阳学习过,大学了之后却经常看到他学习,跟我视频的时候坐在电脑前面,旁边摆着一摞资料,边翻译边做笔记,认真得像是明天才是高考。 大二那年,阮冬阳和我在高中时期一个共同的朋友,高中都没读完就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出差来到了我大学的城市,说请我吃顿饭。 在饭桌上,我们聊到阮冬阳,他说,这家伙如果不是不是那件事儿的话说不定还是个混混,没想到居然考上大学了。 我问,什么事儿啊? 他说,就让阮冬阳转学那件事儿,你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不是说那个学校更好吗? 屁啊。我到那时才知道阮冬阳转学的始末。 红花跟阮冬阳说最近有个男的一直骚扰她,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阮冬阳就给那个男的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别骚扰她,再骚扰她要你好看。 那男的大概是不知道阮冬阳的脾气,回阮冬阳说,是她一直别扭着要分不跟我分干净要和又不跟我和好,真会添油加醋,现在仗着有后台就跟我耍威风了是吧,还不是我吃剩的。 阮冬阳不动声色地挂了电话,召集了一堆朋友,逃课去那个男生的学校校门口堵着,放学时在校门口把那个男生打到三根肋骨骨折,用小的水果刀在男生的腿上屁股上手上扎了二十多刀,刀刀避开要害。 结束之后二十几个人拦出租车扬长而去,在车上打了个电话给医院说有急救的病人。 他们去外地吃喝玩乐了十多天,等家里人把这事摆平,阮冬阳一个人赔了五万多,其它参与的有的两万有的三万,不等,家里害怕他再闯祸,就让他转学了,而他也点头同意转学。 这二十几个学生里有几个都是高干子弟,剩下的都是家里条件非常好的。就算出了这个事儿,档案里也都干干净净,对前途没有一点影响。 我以前一直都知道阮冬阳抽烟喝酒打架,但是我不知道他做过这件事,诧异得好久没说话,过了许久,才说,你们这群人,家里给你们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好好奋斗呢? 那个朋友一耸肩,对啊,有这么好的条件,干嘛还要奋斗呢 阮冬阳在大二的时候回国了。 我去机场接他,他拉着行李箱走过来,脸上是能点亮四面风的笑容。他毫不犹豫地走过来,一只手给了我一个拥抱,说好久不见。 我说,好久不见。 我明显能够感觉到阮冬阳的变化,他不再说脏话,身上也没有烟味,听人讲话会礼貌地倾听不会中途打断,有人问路他查了一下地图还是说不好意思不确定,说话又稳又平静,用法语讲着电话,虽然我听不懂但是还是觉得真好听。 安顿好以后他陪我在学校散步。 我问起那件事,我说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转学的原因是这个。 他说,没有必要啊。这种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虽然我从来没在你面前伪装过好人,但是还是不要让你看到我更坏的一面。而且我觉得特别可笑。 什么可笑? 其实我之前做的那些事,现在回忆起来,就三个字,没意思。喜欢她很没意思,打架很没意思,建立那些不牢靠的社交也很没意思。 你当年不是特别喜欢她吗? 对,所以说那个时候小啊。那个时候喜欢的东西,现在不过就是个消遣,她之前找过我,我拒绝了。 你为什么要拒绝? 我觉得她没那么好其实,比她漂亮的,比她懂事的,比她爱我的,一抓一大把,我干嘛要在一个这么普通的人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多没意思。之前喜欢她可能是觉得她跟我们不一样,而现在我已经成长了,她还在原地踏步,就觉得更没意思。 他停在树下,眯起眼睛看树上透下来的阳光,说,我有时候觉得人都是命,我还挺感谢她的,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可能已经在监狱里面呆着了。有一天晚上我做梦,梦到自己开着车,还是那条路,但是下面是个悬崖,我冲下去了,我就在掉下去的那个过程中醒过来了,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我就想万一我死在那天怎么办,我都还是后怕。 他走了两步,来到一棵大树下,踮起脚摘了一朵小花放到我手上,这个又开了。 我把那朵黄桷兰举到鼻子下闻了闻,说好香。 所以我要趁我还活着,多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做一些让我以后挥霍生命的时候,也觉得有资格的事情。他说。 他出国前,把钥匙交给我。说你回家的时候帮我打扫一下。 我去过两次,帮他稍微打扫了一下,biubiu被他交给了旁边的邻居,已经是一只眼神慵懒又贪吃的大肥猫,在椅子上趴着晒太阳,眼神里的不耐烦简直和阮冬阳中学的时候如出一辙。 拖地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一块小小的污渍,我蹲下来细看,发现是一滴蜡。 那些气球挂在哪里我还记得,那些蜡烛是怎么摆的我也记得,那天的玫瑰花有多少朵我记得,那天阮冬阳的期待和激动我也记得,只是那个他,那个幼稚的他,我已经告别了。 我已经看着他,从叛逆冲动的少年,长到了理智懂事的现在,他不会再听到难过的事情的时候来找我聊一聊,他不会再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来征求我的意见,他开始引导我,宽容我,像一个大人一样安慰我,说那些好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和我相遇。 路过学校的时候正碰上放学。那群孩子穿着校服,有的在抱怨成绩,有的在商量去吃什么,有的在说这次考得不好,有的在说谁谁和谁谈恋爱了,有的肩并肩走着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小情侣,然后我看到了你,你矮矮的,垮着一个包,袖子里藏着一根烟,慢腾腾懒洋洋地朝我走来。 我急得跳脚。 阮冬阳你走快点啊,还要不要一起回家了。 流泪过的眼睛会重新欢笑成一条缝,说过伤人话语的嘴会重新再说我爱你,推开过别人的双手会再拉一个人入怀,流过血的心脏会重新愈合再长出希望。在爱和战争里,从来没有公平可言,在爱中制造战争,并在战争中制造爱,对了,那个就是我们身处的世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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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18-11-03 09:47
呱唧呱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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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布于:2018-11-03 09:47
liangxi2liyaoya:呱唧呱唧回到原帖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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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布于:2018-11-03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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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布于:2018-11-03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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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布于:2018-11-03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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